在巴黎的一周里，完完整整地看了两天的画。从奥赛到卢浮宫，橘园到蓬皮杜；古典主义到印象派，现代主义到先锋派，写实到抽象，人物到自然，宗教到风俗。本以为自己吸饱了“艺术细菌”，回到西班牙以后可以安心过一段时间的“世俗生活”。然而，落地马德里后，才跟新老朋友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好酒好肉的跨年夜，第二天就又禁不起同为博物馆发烧友的朋友的“安利”，开始研究Casa-Museo Sorolla（索罗亚故居博物馆）的开放时间。
索罗亚博物馆的正门和彩瓷阶梯
马德里的博物馆虽然不比巴黎的精致、出名，但其数量也不在少数，而且都很好地保留和呈现了伊比利亚半岛本土的艺术和文化特色。普拉多美术馆、索菲亚王后国家艺术中心和提森-博内米萨博物馆，是馆藏规模最大且最为世界游客所知的三家。它们相邻坐落在市中心的普拉多大道，被称为马德里的“艺术金三角”。记得八年前还是学生的时候，每隔两周就会从近郊的Alcalá乘坐Renfe（西班牙铁路）来打卡。跟同学约好了，先在博物馆里享受一餐免费的艺术brunch，再走去Calle de Silva的中餐厅，或是在太阳门广场附近的西班牙老店里享用一顿实实在在的饕餮大餐。
Madre，1900
馆内的作品收藏
只可惜当年的欣赏视域仅限于“大馆”里常见的委拉斯开兹、戈雅、埃尔·格列柯、毕加索和达利，Joaquín Sorolla对我而言还是一个陌生的名字。直到两年前的夏天，有一次在北京的画室里，被同伴正在临摹的一幅名为La Siesta（《午憩》）的画作所吸引。那是我第一次遇见索罗亚，也是第一次单从躺倒在绿茵草地上，女子的恣肆睡态中就感受到了一阵不可阻挡的浓浓困意。
La Siesta，1911
1863年出生于瓦伦西亚的华金·索罗亚一生中留下了超过两千幅的印象派和后印象派画作，被世人称为光影艺术的大师。这个博物馆正是他曾经的居所和工作室，一草一木都完整保留了建筑景观的原貌。1925年，在其妻子克洛蒂尔德去世之前，经授权捐赠给西班牙政府，并开创了故居类型博物馆的先河。
博物馆的庭院花园
走进博物馆，就有一种家的感觉：细小的装饰、舒适的家具、泛黄的家书、满墙的色彩，仿佛可以在沙发上轻松坐下来，跟画家喝一杯咖啡。在索罗亚的画作中，看不到宏大的叙事和复杂的情思，一贯都是干净的色彩、生动的光影、日常的生活，场景里的女主角永远只有一个——妻子克洛蒂尔德。他以摄影师的视角，用画框作为取景器，将一千种姿态和样子的她定格在画布上：阅读时的妻子、低头做针线活的妻子、准备好了要去参加晚宴的妻子、刚刚诞下第三个孩子的妻子、带着孩子在海边散步的妻子……每一笔都是浓情。他将她称之为自己的“肉身、生命和灵感来源的大脑”，而这绝不是动动嘴皮子的轻巧情话。在外写生、作画的数年时间里，他坚持与妻子通信，经年不懈、言辞炽烈。如今保留在博物馆里的二人的书信多达2000余封。相比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在卡米尔和艾丽斯之间“左右逢源”的莫奈，索罗亚和克洛蒂尔德的这种从一而终的老派爱情令人艳羡和动容。1908年2月，在两人结婚的第20个年头，索罗亚在给妻子的一封信中写道：“绘画和爱你，就是我的全部。这样你会不会嫌少？”（Pintar y amarte, eso es todo, ¿te parece poco?）
我时常盘问自己，在成为一个自洽女性与得到一位理想伴侣之间，二选其一的终极答案。必须承认的是，在索罗亚和克洛蒂尔德的家里，我终年坚持并日渐稳固的现代女性自主意识，情非得已地融化了那么一瞬间。在马德里的那个新年下午，在画家一笔一笔细心勾勒的柔光场景和外面街头艺人竖琴演奏的佳美乐音中，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满溢着爱与和谐的温情时分。
关于作者
颜雅培青年教师，西班牙比戈大学访问学者，美食美景和女性问题的孜孜不倦的探索者。译有长篇小说《深海岛屿》和多部诗歌、短篇故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