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〡祝师基

来源：《品读》2022年第3期

那只狗是去年春天流浪到我居住的小区大门口一带的。棕色的毛，尾巴高高地翘着，看起来还很漂亮。但我弄不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品种，只是奇怪这么好看的狗狗为什么被主人丢弃了呢?

因为家里养了一只名叫“咖啡”的泰迪犬，所以我多少对这只流浪狗有了些留意。

后来每次遛“咖啡”，我都发现那只流浪狗试探着想过来与它互动，“咖啡”也总是挣着绳子往对方那儿跑。起初我怕它们打架，也担心流浪狗会有疾病，就不让它们靠近。

可是，我把“咖啡”牵到哪儿，它都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怎么都撵不走。看我走到它跟前也不跑，还抬起头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仰望着我，粉红色的舌头一卷一伸的，跟我和“咖啡”套近乎。

我举手吓唬它，它却冲我摇起了尾巴……或许是因为缺爱吧？它这么不见生，我也只好作罢，任由它跟在后面走了。

时间久了，见它没恶意，也没有明显疾患，我慢慢放松了对它的戒备。想，当一条流浪狗好可怜，没人疼没人管，还有可能会遭遇打骂，与它相伴的还有难耐的孤独、寂寞和忧伤吧？因为动了怜悯心，我买了几根火腿肠给它。

而这个举动，却让小家伙对我有了戒备。它只是闻了闻，并没有吃，还转身离开了。

难道它曾经上过当，不敢吃吗？为了打消它的顾虑，我给了“咖啡”一根同样的火腿肠。情况果然有了变化，见“咖啡”很快把一根火腿肠吃完，那只狗回过头叼起火腿肠跑去了一边。

那次之后，它把我当成了朋友。我每次经过大门口时，那只狗看见了就会跑过来仰头望望我。

有一回，我从樱花广场那边回家，走到转弯处时，发现它正和另外几条狗一起玩耍：它们跳跃，转圈子，相互蹭痒。

令我惊奇的是，看到我从旁边走过，那只狗立即停止了所有动作，缩着头一路小跑，钻进旁边一辆小轿车下面，然后悄悄伸出脑袋讨好般地望着我。那神态，就像个做错事又刚好撞见自己老师的小学生。

几次在遛我家“咖啡”时，那只狗都像是未卜先知，刚好从停在路边的车底下爬出来，或者从小区绿化带的树丛里钻出来。跑到跟前，先是仰头望望我，见我没有撵它的意思，才跑去跟“咖啡”互相挨一下身子。

然后，两只狗相互扒搭着，跳起来一起跟在我后面，大摇大摆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因为那只狗没有拴狗绳，所以遛狗的过程中我格外小心，边走边紧紧看住它，生怕它给行人带来威胁。它似乎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很知趣，从不抢道，紧紧地跟着我，一路不停地躲避着行人。

有时，贪玩的“咖啡”被落在了后面，那只狗就主动停下来等，然后和“咖啡”一起走到我跟前，继续前行。

一次，迎面来了一只没有拴绳的大型犬，调皮的“咖啡”试探着跑过去想打招呼，谁知大型犬竟对着“咖啡”狂吠起来。

那只狗以为“咖啡”有了危险，立即冲到前面，对着大型犬奋力吠叫：“汪、汪、汪”——意外受到两只小狗的夹击，大型犬搞不清状况，转身就跑了。两只小狗像共同打了个胜仗似的，摇着尾巴，颠儿颠儿地边跑边玩儿，开心得不得了。

时间久了，那只狗已经对我充满了信任。出门时，它只要看见我就立马跑过来，仰起头望望我，摇摇尾巴，算是打了个招呼。

有几次去上班，它以为我要散步，也跟着走起来。我呵斥它：“回去，别跟着。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它仿佛能听懂，站住不动，望着我渐渐走远。

如果是下班回家，见它跟着，我就在附近的小超市里买根火腿肠，递给它。它叼着，却不吃，而是跟我一直走到楼门口，见我上了楼梯，才转身去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吃。有几次，我动了收留那条狗的念头，可又担心家里增添了它会凌乱不堪。

进入深秋，气温急剧下降。晚上，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开始为那条狗担忧：好像有阵子没见到它了。它躲在哪里？会冻坏吗？

直到近20天的阴雨天气过后，我才又见着了它。它有气无力地趴着，明显失去了灵气与活力。我把一根剥了皮的火腿肠送到它嘴边，它看了看，又闻了闻，没动。

第二天一早，再去它昨晚趴着的地方，却没见着它。下午，听小区里人说起它死去的消息。有人看见它踉跄着走了三四十米，最后一头栽倒，没再起来……

我忽然想起下雨之前的一个早上，我要下乡。刚要上车，它就跑到了跟前，用熟悉的姿势仰头看我。我对它说：“我要下乡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它围着我的车子转了一圈，回头看看我，走了。现在想来，它那天难道是特意来与我告别的吗？

我以为它的命还很长，可一场秋雨就将它彻底撂倒了。也或许，它死于饥饿，死于疾病，死于孤独、寂寞和忧伤。

它曾经把信任给了我，我却没能给它找个能落脚的归宿，甚至没给过它一份安全感。其实，我和多数人一样，并不值得它信任。

在无常的命运和无数的压力面前，所有生命的杯子，不管盛过或盛了多少东西，也都随时有可能砰然而碎。

人如此，更何况一只弱小的狗呢？所以，无论能力大小，都请尽量善待那些卑微的生命吧。

文〡祝师基，原标题：《对不起那只狗》

来源：《品读》2022年第3期

责编：张初 | 校对：秦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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