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河南漯河的杨玉彬再次为其哥哥杨玉忠被害案来到驻马店检察院。

20年前，杨玉忠和其怀孕5个月的情人付勤香失踪。两家人苦寻13年后得到的是噩耗：2013年，驻马店西平县警方说，2000年，该县老王坡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直到13年后确定了尸源，经DNA比对，两人就是杨玉忠和付勤香。

警方初查认为主谋是王华，王华交代称杨玉忠说了对他不利的话，遂指使多人教训杨玉忠一顿，不料失手将其打死。怕罪行暴露，他们又杀害了一同前往的付勤香。接着，开车抛尸老王坡并焚烧。除王华因涉黑另案处理外，警方还刑拘了另外5人。

这起“两尸三命案”并未按既定轨道发展：2017年，王华被执行死刑，判决书中没提及该案；刑拘的5人已被释放。

两家人多次前往西平县公安局、检察院，驻马店市公安局、检察院。得到的答复始终是：年代久远，物证不好取，仅凭口供，无法进入法院环节。

5月12日，从驻马店检察院离开时，杨玉彬告诉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凶手不伏法，死者怎能瞑目？

▲5月12日，杨玉彬再次来到河南驻马店西平县公安局询问“两尸三命”案进展。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私奔？失踪？

即使过了20年，杨玉彬也忘不了1999年的那个深冬。

当年12月29日，杨玉忠的妻子跑来问杨玉彬，杨玉忠很多天没回家了，是不是和那个女人跑了？她口中的那个女人是付勤香，付勤香曾是杨玉忠雇佣的员工，后两人发展为情人。彼时，她已有5个月的身孕。

杨玉彬不认为两人会私奔，一来哥哥性格强势，不怕妻子；再者，哥哥孝顺，即便能狠下心来抛妻弃子，也不会和父母不告而别。

杨玉彬劝说嫂子，等等看，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

等了数天，杨玉忠还是没回来。杨玉彬开始四处打听，无果后，他报了警。

一年之后，杨玉忠依旧是没有下落，为了生计，其妻改嫁。

寻找杨玉忠下落的担子全落在了杨玉彬身上，他最远去过江苏苏州。

5月12日，杨玉彬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因哥哥杨玉忠是王华的马仔，他特意去找了王华。王华笑着说，杨玉忠和付勤香去国外过好日子了，有消息了会告诉他。现在回想起来，王华当时放的是烟雾弹。

早在2013年，杨玉彬就告诉父亲，哥哥被人害了。老人时常犯迷糊，一犯迷糊就问他，玉忠走丢了，怎么不去找？面对父亲这样的问题，杨玉彬不知如何作答。

杨家人在找杨玉忠，付家人在找付勤香。

付勤香的父亲付成回忆，2000年1月，其子结婚，付勤香说过，要来送一床好被子给弟弟。婚礼那天，付勤香却没来参加。婚礼结束后，他们开始寻找，最远去了许昌。靠种地为生的他们，为了省钱，常在火车站过夜。

付成介绍，2006年其母去世前，嘴里还支支吾吾念叨着，孙女回来没，要找到孙女。

▲5月12日，付勤香死亡后，付成夫妻烧掉了女儿诸多物品，只留下几张照片，想女儿时就拿出来看看。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两具焦尸

杳无音讯的杨玉忠和付勤香13年后再度有了消息，却是死讯。

杨玉彬和付成回忆，2013年，民警数次造访他们家。先是抽血，后是通知他们，经DNA比对确定：2000年，在河南驻马店西平县老王坡发现的两具烧焦的尸体正是杨玉忠和付勤香。

5月13日，西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相关负责人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2000年，该局接到一名村民报警，在老王坡荒地的一个坑中，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初步侦查得知，该案为刑案。第一步是要寻找尸源，因尸体损坏严重，通过体貌特征已分辨不清付勤香是女性。该局发布的认尸启事上还误写成了两具男尸。

西平县虽隶属驻马店，但与漯河市相邻，开车只需半小时。

杨玉忠和付勤香家人均已在漯河报警：两人失踪。西平公安局也发布了认尸启事。两个相近的公安机关为何没能信息互通？对此，上述负责人表示，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个遗憾。2000年的技术手段远没如今先进，联动机制亦不如现在顺畅。

该负责人介绍，尸源确定不下来，案件无法顺利推进。直到2013年确定了尸源，该案有了实质性的进展。2013年，河南省公安厅派员坐镇西平指挥，很快锁定了多名嫌疑人，嫌疑人之一的王华是主谋。

王华交代，杨玉忠说了对其不利的话，遂想教训他一顿。王华把杨玉忠叫到了漯河市银都大酒店，付勤香同往。后杨玉忠被人失手打死，为防罪行败露，行凶者又杀了付勤香。接着，用车将两人尸体运到了西平县后焚尸。

据河南法制报报道，1999年春节前，杨玉忠向警方举报了王华系雇人放火烧死“仇家”宛振宇的幕后指使者，他与情人一起消失了。

侦查完后，西平公安局将该案移送至检方。

5月12日，西平县检察院案管中心工作人员介绍，此案案情重大，警方移送后，该院将案件交至驻马店市检察院。

▲2015年3月24日，王华在鹤壁市中院受审。图片来源/鹤壁中院

漯河黑老大

西平警方在调查王华时，王华因涉黑正被河南多部门组成的专案组调查。

两名漯河当地官方人士向上游新闻记者介绍，1957年出生的王华曾有诸多光环：河南省总商会副会长、漯河市政协常委。他与原漯河市委书记的程三昌关系非同寻常，两人一同出入宾馆、登台唱歌。程三昌因涉嫌贪污犯罪，于2001年2月外逃至新西兰，2002年被列为红通人员。

王华涉黑被查缘于宛振宇家人不懈追凶。

上游新闻记者获得的案卷显示，1994年，王华曾向宛家借款50万元。王华逾期不还，两家人发生冲突。宛家女婿看到王华殴打岳父母，持水果刀划伤王华手臂。王华对此事耿耿于怀，想报复宛家。

1998年10月18日凌晨，王华指使他人来到“觉醒商行”放火，宛振宇及其妻子孙云兰命丧商行。漯河警方给出的结论是，由线路短路引起的自燃，属于事故范畴，决定不予立案。包庇此案的是时任漯河市公安局源汇分局副局长杨某及刑侦副大队长孙某某。二人亦是王华的保护伞，后二人因滥用职权罪获刑。

宛家一案犹如倒下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案卷显示，2015年8月10日，鹤壁中院一审查明，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来，王华以其开办的华颖集团及多处赌博场所为依托，纠集、组织有前科劣迹人员和社会闲散人员，逐步形成了以王华为组织领导者，以孙培国、方民等人为骨干，以彭来喜等人为成员，人数众多、成员稳定的黑社会性质组织。通过开设赌场、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活动以及开办华颖实业公司、腾达汽车出租公司、双龙公交公司、万通房地产公司、华颖广告公司等经济实体，获取巨额经济利益。所获利益，部分用于为组织成员发放工资、奖金及日常开销、雇佣他人实施违法犯罪活动等。

鹤壁中院一审判决，王华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放火罪等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2016年6月，河南高院维持了原判。2017年11月，经最高法核准，王华被执行死刑。

▲“两尸三命”案被检方二次退侦后，警方未能再提交新证据，5名嫌疑人已被释放。翻拍/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物证缺失

西平警方也曾向上级汇报，想把两尸三命案并到王华涉黑一案中，可未能并入。

他说，除王华外，该局还锁定了另外5名嫌疑人：朱某某、周某某、李某某、孙某某、于某。这5人中，有4人在供述中交代，在王华的指使下，他们参与了该案。“凭口供定不了罪，不变证据太少了。有人说当时用了棒球棒，棒球棒也没找到；我们还把案发地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有效证据；他们说的车子是找到了，但车子上没有血迹。过了13年，取证太难。这个案子没破，我们欠了杨家和付家的帐。”

驻马店市检察院控申科一名办案人员介绍，西平警方移送两尸三命案后，该院仔细审查发现，王华只承认叫杨玉忠去了办公室，杨玉忠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知情。此外，其余嫌疑人的口供细节不一致。更为重要的是：无有效物证。随后，该案历经了两次退回补充侦查，“二退”之后西平警方再未移送。在此期间，5名被批捕的嫌疑人转为监视居住，最后释放。

5月13日，上游新闻记者联系到上述5人中的李某某。其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杨玉忠一案，向警方的供述是“乱说的”、在笔录上签字是“乱签的”，“如果我杀了人，我早被枪毙了，我能出来就说明我无罪。我也是王华涉黑案的受害者，我就是给他打工的，还因此受到牵连。”

两尸三命案该如何推进？前述负责人和办案人员均表示，他们也不知道，但他们不会放弃。此外，2017年至今，杨家和付家都能领到司法救助金，各领了1万3千元。

杨玉忠和付成还未能从亲人遇害的阴影中走出。与之相映衬的是：被释放的5人早已开始了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