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栾川县曲剧团创作的大型史实现代戏《货郎传奇》格外关注。也许是对文化的热爱,对演员的熟悉,对基层文艺院团生存“不易”创作艰辛的深刻体会,各种因素使然,《货郎传奇》从去年到今年,从彩排到首演乃至今天在河南电视台“梨园频道”的播出,我观看了10遍以上。
剧场里看,录像里看,像老牛“反刍”一样看……在观众如潮的叫好声中,我想它究竟好在哪里;听到观众有微词,我仔细地聆听,演出改进的方向在什么地方。
“乌兰牧旗”式的基层剧团,能创作一部为大部分观众所接受的剧目,在广袤的文化天空也应该算是一颗星吧。尽管这部剧有很多的瑕疵,个别之处或许是硬伤。但正因为它的不完美,才是艺术品的魅力所在。
另外,舞台艺术的生命力在于每一场戏都是“全新的再创作”,观众对每一场演出都有新的期待。我想从这部戏“究竟好在哪里”作为一个话题,谈谈观感,期待抛砖引玉。
“亮窗”开在阳光照射之处
周贻彤,家有几百亩地,几百间房,桐油行、粮行、布行等无数家产,他留洋求学回来,选择了革命,为了追求心中的理想,抛却对幼儿的期盼,舍弃了温暖的家庭,离别了贤惠的妻子,诀别了白发娘亲。
在长征危急关头,他不幸腿负重伤,饥寒交迫,前有敌军堵截,后有“内乡王”追剿,中有土匪袭扰,脚下山路愈加崎岖难行,他不想让战友为了他这个伤员再做无谓的牺牲,不想拖累大部队,于是他想到了自杀,甚至到生命最后,不愿多浪费一颗子弹。
临终前,他对战友殷殷嘱托:“等到革命成功,把我的名字喊几声……”小货郎要救他,劝他“如果不走,将来怎么享共产主义的福?”他言辞恳切地表示“我参加革命是为了享福吗?要是为了享福才参加革命,我就不用参加革命了”,在表明心迹后,激昂地唱出“我就是春风,我就是花丛,我就是鸟鸣,我就是歌声”,革命浪漫主义豪情感人至深。
请注意,周贻彤这个人物全剧出现最晚,却是灵魂式人物。纵观剧情,货郎陈廷贤无疑是中心人物,却也是个月亮人物。月亮人物因为灵魂人物的阳光照射,才产生了皎人的光亮。
包袱最后才打开。人到老时方知生命的角色和价值。临到剧终才品出前面剧情成立的理由,才知道每个人物都有存在的合理性。
有了小货郎亲眼目睹周贻彤牺牲的这个背景,才理解了中年货郎为什么看到革命同志,如同找到失散的组织,主动掏出银元,要交纳党费;在见义勇为遭到误解和污蔑时,中年货郎为什么会喊出“我虽然不是共产党,但我永远热爱共产党”;在组织上找当年给红军带路的小货郎时,老年陈廷贤得知政府会解决住房养老和子女工作安排等问题,他会反问自己“给红军带一次路到底值不值那么多?没种麦怎能吃白馍”;在得知部队三番五次寻找“红色货郎”下落的情况下,老年货郎为什么执意不愿拿出红军首长给他写过的“条子”……
这一切的一切,全在即将剧终的时候,在周贻彤身上找到了答案。把以前发生的事放在最后一场交待,虽然对观众的耐心是个考验,但取得了让人豁然开朗、雁阵惊鸿的艺术效果。
好的剧作家,其高明之处就是一层一层、一波一波地制造矛盾冲突,形成无法开解无法解脱的“黑屋子”,然后在最关键的地方开个“亮窗”,让阳光照进来,让人“洞见”“顿悟”。这部戏做到了。
“英雄”立在生活情理之中
长征是个“播种机”,因为长征,形成了庞大的“英雄森林”体系,造就了伟大的“长征精神”。如何写英雄,讴歌英雄,实在是困难的事情,如何突破以往的创作范例是个关键。让英雄人物立起来,从中可见剧作家和导演下足了功夫。
通过人性的碰撞让人物站立。因为小货郎给红25军带了三天三夜的路,并且亲眼目睹周贻彤烈士的牺牲,后来的“中年”“老年”货郎的表现,让几乎所有的人看不懂。
然而,意料之外的剧情设计都是情理之中的逻辑。王红伟对陈廷贤孙女陈丹丹追求一波三折,“戏中戏”随之展开——起初嫌弃陈丹丹不是吃公家饭,知道陈廷贤可能是部队要找的小货郞时,立马态度大转弯,因为陈丹丹可能是“英雄子女的子女”,纠结的“公家饭”解决了,便展开了激烈的猛攻。陈丹丹这时候却“拿劲”了(也是对王红伟对自己嫌弃“回击”),就是不让爷爷认,加上爷爷乐意装糊涂,才有了王红伟近乎夸张的表演。
王红伟又急又恼又恨又无奈的丑态一览无余,亲戚甲乙丙丁抱粗腿、拉近乎、就为了换得沾光占便宜的“闹场”,让人在忍俊不禁的同时,对这个“倔老头子”却更加喜爱。
在对待名利的关键问题上,每个人的表现,形成了剧情的反转。而这些情节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世情百态、斑斓生活才是最好的编剧,聪明的剧作家取一瓢“饮”即可做为大戏的佐料。地方戏就是讲老百姓的故事,人民英雄站立在老百姓之间,老百姓没有理由不喜欢。
时空的转移让人物丰满。全剧共5场,以1949年、1951年、1982年、1983年、某年周贻彤的殉难日先后顺序展开,1934年红25军长征途经叫河镇时的小货郎故事却是暗线,穿插在各场之中,大胆使用蒙太奇的手法,在舞台后场特定的高位空间表现,既突出了时间线索,又避开了舞台艺术语言不好处理的部分。
捡起了主要,抛却了冗余。用枪炮声、锣鼓声来表现红军长征的激烈和残酷,却给人带来无尽的遐想,胜过了任何写实的处理形式。
同时,让人们的关注点更聚焦在人物内心的变化,围绕“说不说给红军带路这件事”陈廷贤“心迹”展示得更清晰:
1934年因给红军带路受民团逼供差点送命,那时候“不敢说”;
1949年,巧遇曾经的对头—民团头子“大声说”;
1951年,为了给当年的区干部和已经“投诚”参加革命的民团头子正名,遭遇误解受到打击,发誓“以后永远不说”;
1982年,红军后代寻找革命恩人得知消息,像“掣闪划过”纠结“说还是不说”,当看到王红伟的丑态和孙女劝告“决定不说”;
1983年,部队寻找,通过多方证人认定他就是当年的小货郎时,他装健忘“仍然不说”;
周贻彤殉难日,众位乡亲和部队战士筹划“情景再现”,老年货郎难掩心中激动,脱口喊出“周贻彤”……
陈廷贤把看到的想到的讲给乡亲们听,把“条子”交给陈丹丹,陈丹丹宣布决定:把“条子”捐献给中国军事博物馆,“八月桂花遍地开”的乐曲声响彻全场,布衣英雄的伟大人格因时间的轴线连成了一帧帧奇异的电影画面,“布衣英雄”的人物形象展现在观众面前。
“雅韵”播在乡愁俚语之间
“大俗即大雅,民族即艺术”,曲剧同样也符合这样的规律。曲剧是河南地方戏的第二大剧种。河南话本身是“中州语”,是多个朝代的官方语言,有根深蒂固的群众基础,受到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华人的喜爱。
即使同属河南曲剧,栾川的曲剧和其他地方又有所不同。栾川曲剧团演出的古装戏《包公辞朝》脍炙人口,在河南省人民会堂演出,万人空巷,老少咸集,争相一睹兰文祥老师的风采。
近年来,栾川县曲剧团创作的现代戏《情系重渡沟》,讴歌马海明(由团长王群主演)带领群众从事乡村旅游摆脱贫困,在全省巡演。《货郎传奇》是栾川曲剧团的又一次冲刺巅峰力作,这次仍然由王群担纲主演。虽然推向舞台不久,还不多为人所看到,但可以预见它的艺术魅力依然不同凡响。因为,除了剧本和导演的因素,各方面有了大的突破,尤其唱腔和音乐的设计。如个别地方巧妙融入“八月桂花遍地开”等革命歌曲的过门,给人有“时代戏”的调性。
栾川曲剧道白和唱腔设计可谓“阴阳结合”。其道白是“土、硬、崛”的阳刚,初听,难以入耳,哏得厉害,细咂摸却简洁得要命,即使是台词以外的配戏动作,给人有程咬金“砍、削、劈”三板斧的可爱型“猛烈”,一方水土养一方歌喉,山里人,氧吧里泡大的,大家喜欢听的就是“靠山吼”的感觉。
再说栾川曲剧的唱腔“温、软、扬”,阴柔委婉,糅合进生活的艰辛、生存的不易。老百姓最喜欢听栾川曲剧唱腔,因为他最懂老百姓的生活和感情。同时,唱腔搭配与演员角色的定位结合得完美得体。如王红伟一段“爷爷呀你真是急死人,没有想到你成了这号人……”演员代建良的唱腔由黑头“包公腔”变成了清丽圆润的“低音炮”,像黄莺飞进了花丛,绵柔啭啼还带着诱惑“香型”,把一套歪理邪说编排得“花红柳绿”,把花言巧语活脱脱地唱出“软活活洗脑水儿”的效果。反面人物表演到位,更反衬出陈廷贤不为名利所动的刚决勇毅。
品味耿治国的唱腔就像夏天里品尝沙瓤西瓜,沙沙的感觉唱出周贻彤“撕心裂肺”的心情。“妈妈呀,你莫要倚门而望把儿等,儿子呀,你莫要年少丧父把我怨……我看那长城内外冰消雪融,我看那青山绿水春和景明……”
曲剧唱腔的魅力体现出“无国界”的张力,时而像小河流水注入平静的湖面,时而像湖面拂过清风形成涟漪,时而像湖水注入悬崖空谷巨响、咆哮奔腾,时而像白浪翻飞,水花弥漫蒸腾,漾湿了你的眼睑……
春风拂绿,花丛鸟鸣。红旗漫卷,长道征程。演员在观众情绪激昂兴奋中谢幕,观众在眼噙着泪花中荡漾着笑容,拍红了巴掌,喊破了喉咙……
这个时候,我知道艺术的感染之所以具有“力”的动能,是因为演唱也是在做势,做势就产生了动能。艺术和科学和语言和地域甚至和演出的场合实际上是没有界限的。
我更知道,美之为美,是不需要道出原因的。针对某项美的事物,每个人感受和评价不一样,但奇妙感是互通的。
为这种奇妙感的获得,感谢《货郎传奇》!希望更多的人看到《货郎传奇》,喜欢上《货郎传奇》!
作者:胡建武简介
胡建武,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作品集《栾川旅游风物诗画》(郑州大学出版社),“河南思客作家文丛”之《栾川旅游风物记》(河南文艺出版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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