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七月中旬的一个早上,已经进入暑假模式的北京电影学院少了往日的喧嚣,多了几分严肃与沉静。当记者敲开北京电影学院副校长、动画学院院长孙立军办公室的门时,他正在修整8K水墨动画《秋实》的画稿。“这些画稿我要拿去参加这次第十三届全国美展,与年轻人比一比。”孙立军说。虽已过知天命之年,但孙立军仍然将自己定位在一个动画人,在他心中,做动画是梦想,是传承,更是一种责任。
孙立军:于传统中创新,发展有北京特色的时尚文化
光明网记者李方舟 光明网实习记者王晓婷
1984年,刚满20岁的孙立军孤身一人来到北京电影学院求学,谈起青年时期的这段经历,孙立军的怀念之情溢于言表。
“1984年我刚从河北工艺美术学校毕业参加工作,当时单位说让我去做与画画相关的设计工作,但实际上分配给我的都是行政工作。那时我觉得自己就是为绘画而生的,整日醉心于绘画之中,感觉行政工作特别无聊,因此非常烦恼。刚好北京电影学院招生,我虽然对北京电影学院了解不多,但作为一个小城青年,我对北京有着天然的向往。那时我最热切的渴望就是能够找到一个可以整天画画的地方,所以毫不犹豫地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那时的北京电影学院还在朱辛庄,位置十分偏僻,要坐很久的公交车才到。”虽然时隔多年,孙立军对当年种种仍然历历在目。经过层层筛选,中专毕业的孙立军最终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北京电影学院当年录取的十几名幸运儿之一。
考入北影,毕业后又留在北影从教,使孙立军与动画电影、与北京这座古老的城市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北京生活三十多年,孙立军半开玩笑地说,自己已经从一个“新北京人”变成不折不扣的“老北京”了。
这么多年,孙立军认为自己为北京做出的最大贡献便是结束了北京没有动画电影的历史。在《小兵张嘎》之前,作为中国的文化中心和六朝古都,北京始终缺少一部能够在院线放映的动画电影,为了填补这一空白,孙立军以主创的身份投入到动画电影《小兵张嘎》的制作当中。6年时间里,孙立军和他600多人的团队绘制了超过15万张画稿,修改剧本达18次,最终于2005年完成了影片的制作。《小兵张嘎》不仅荣获2005年第11届中国政府华表奖优秀动画片奖,也使北京电影学院成为了当时全国唯一能拍商业动画电影的院校。
在孙立军看来,动画的功能不仅仅是简单的娱乐观众或是启迪心智,更承载着保护国家文化安全的重担。“谈到美国,人们马上可以想到迪士尼的米老鼠,谈到日本,人们马上可以想到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和《龙猫》,我们中国也必须要有自己的经典动漫形象。”《小兵张嘎》完成后,孙立军逐渐明确了自己奋斗的方向,那就是培养具有“中国特色”和“北京特色”的原创动画人。
80年代末以来,日、美两国动漫大量输入,对中国观众的兴趣和选择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直至今日,这种影响依然普遍存在于中国动画界。作为一个北京培养出来的动画人,孙立军的心中一直认定,真正的动画人才不止需要娴熟的技艺,更需要有一份传承中华文化的理想和情怀。
“新人身上的担子是非常沉重的。”孙立军说,“现在的文化市场是资本的市场,他们左右着作品的文化导向。这种压力下,新人首先要有正确的艺术观和坚定的信念,要去思考文化的公益性,思考如何使真善美的东西真正成为主流。 不能仅仅一味地考虑市场商业模式,必须抛开所谓功利的东西,用自己的创作能力为首都北京、为国家做贡献。”
动画电影的制作周期比普通电影要长很多,寻找投资的难度也大得多,“动画电影是一个庞大的投资,需要三到四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产生效益,我觉得动画电影就像炖红烧肉一样,要讲究小火慢炖,高压锅十分钟做出的红烧肉固然也可以吃,但却没有慢工出细活的滋味。”对孙立军而言,完成一部动画电影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成长一样。从最初寻找投资人,组建高素质的制作团队,再到画稿和剧本的修改,每一步都融入了孙立军无数的心血。孙立军说,“做动画电影对我来讲就是一种责任和担当,我要做中国自己的原创。”
在这份责任的驱使下,2011年,孙立军执导的3D动画电影《兔侠传奇》再度向商业院线发起“挑战”,这部动画也标志着中国动画的3D立体技术正式步入成熟。虽然最终,《兔侠传奇》在国内的票房市场并不理想,却“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在国际市场广受好评。据统计,《兔侠传奇》在超过一百个国家和地区发行,英国《卫报》以“中国动漫开始向好莱坞发起挑战”为题对其进行了报道。
孙立军说,在北京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也在不断探索将北京元素融入动画电影中,《兔侠传奇》就是一部富有“京味儿”色彩的动画电影,兔侠的形象取材于明代至今中国京津地区的最有神化色彩的儿童玩偶兔儿爷,具有浓郁的中国味道。
“其实作为文化中心,北京应该是充满包容性的,从文化本身来讲,它不一定是北京的,但它要在北京的土壤上盛开,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现在所说的传统文化,在它诞生的时代也是时尚文化和流行文化,但没有再创新和改良的文化可能仅仅是停留在少数人的欣赏习惯中的,我们现在的创作就是要探索将传统艺术时尚化的方式,而不是简单地再现传统艺术。”孙立军始终坚信,中国动画电影的未来必须要依靠原创。“我现在就在带领团队走有特色的创新之路,响应国家号召,思考如何发扬我们自己的特色,要有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不能一味地模仿美国和日本。美国的迪士尼动画强调‘合家欢’,日本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也好,《龙猫》也好,也都有自己的价值理念,优秀的动画是一种艺术,它们通过影像传递着文化理念和价值观,从而引发观众的思考。我们中国的文化是博大精深的,很难用一两个文化符号来概括,它是多元的、有包容性的,它不像美国的动画那样繁复,迪士尼的动画每一帧都包含着西方的幽默和趣味,中国的动画则不一样,我们既要理解西方式的幽默,又要发扬自身东方式的哲理。”
孙立军认为,《三个和尚》的短片是中国动画非常成功的一例,三个和尚的形象简洁凝练,有着中国国画传统的写意之美,同时虽然对白不多,却蕴涵着普适的哲理:只有合作才能共赢。
尽管近年来北京动画产业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但是在孙立军看来,与其他兄弟省市相比,北京在政策扶持和人才培养上仍存在不小的上升空间。
“现实是找到一个平均素质足够高的团队的难度是非常大的,即使我们保证每年的毕业生都是百分百的优秀,也只有不到一百人。我们现在的教育理念强调个性大于共性,这也导致毕业后最顶尖的优秀人才很难聚集在一起合作,找到几百人共同来完成一部作品是非常困难的。”孙立军表示,“我们现在缺乏日本、韩国等国家对动画人才的特殊政策,动画相关的课题很难在核心期刊发布,我们从来都不缺乏喜欢动画的观众,我们缺乏的是能够支撑动画团队去‘十年磨一剑’的政策环境。我们教师的职责是培养人才,政府则需要做出大文化的支撑,营造公平规范的产业环境。”
孙立军现在一直在用“凡悲鲁”的笔名发表作品,他说这是自己16岁时起的,包含着他的初心和理想。凡悲鲁取了梵高、徐悲鸿和鲁迅各一字,在孙立军心中,艺术家应该像梵高一样具有自己的个性,达到如徐悲鸿一般唯美的境界,同时又要具有鲁迅“弃医从文”的爱国精神和社会责任感。孙立军表示,他将不忘初心,作为一名高校教师,继续为国家培养人才;作为一名文艺工作者,不断为观众带来优质的动画作品。
“中国电影最有可能获得奥斯卡奖的就是动画电影”,孙立军乐观地说,“国漫的崛起是必然的趋势,我们的动画电影天马行空,在创新的同时深深扎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必然能够受到全世界观众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