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上漫长的几千年时间里,积累了丰富的博物类知识。此类知识多为人类学所描述的“地方性知识”,具有极大的多样性、实用性。最近十多年,在各方共同努力下,博物学日渐进入中国大众读者视野,博物学图书连续多年成为中国出版界的热门板块。一批优秀博物图书被翻译引进,本土原创者也开始增多。
但与此同时,也有若干基本概念和理论问题困扰着人们。比如,博物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认知活动?它跟自然科学之间是什么关系?有了成熟的科学还需要博物吗?古老的博物学未来该以什么形态存在?
早先的理解,倾向于使博物服务于科学,博物成果转化为科学的多少便是衡量某种博物好坏的标尺。北京大学出版社新近出版的《西方博物学文化》一书,对博物与自然科学的关系这类普遍性疑问作出新解答。博物认知与科学认知有交叉,但不能互相替代。人类进步的历史,尤其是工业化的历史,伴随着生态环境破坏,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也出现种种问题。在人为化、机械化、智能化、数字化的社会进程中,博物学和博物学家们一再提醒人们:人是自然界的一个普通物种,过分背离自然,人的日常生活和整体延续将变得不自然;不仅仅是专家,普通人也需要寻找重访自然、认识自然、保护自然的途径。
几乎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有自己独具特色的博物学,也都很有价值。如何建立、处理与自然的关系,是中国古人非常重视的一个传统,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孔子在两千多年前即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从《诗经》《楚辞》里的芳草珍禽到张华《博物志》、郦道元《水经注》,中国人通过一草一木、一花一鸟来认识自己生活的小环境和大环境。今天的我们,需要发扬和推广这个宝贵传统。
发展博物学,要与自然科学保持适当距离,在一阶和二阶两个层面同时推进。一阶探究指实际的人与自然的互动,二阶探究指对上述活动的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哲学等层面的研究。一阶探究比较容易理解,相关出版物日渐增多,《与虫在野》《武汉植物笔记》《坛鸟岁时记》《初瞳》等都是国内近期非常优秀的作品,阅读它们确实能够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比较而言,二阶探究的图书相对少了许多,《林奈传》《创造自然:亚历山大·冯·洪堡的科学发现之旅》《丛中鸟:观鸟的社会史》等是比较突出的二阶好作品,特别值得推荐。一阶工作者多阅读一些二阶作品,也会获得启发、提升境界,改进对自然的观察探究工作。
博物相关出版物的数量和质量,影响到社会上博物活动的开展,这几年中国博物类作品出版取得一些成绩,但还有要补的功课。有些地区尚没有齐全的本地自然手册,很难找到反映本地山川、矿物、生态、蝴蝶、蘑菇、蜘蛛、作物、鱼类的图鉴,一些早年出版的植物志也有许多信息亟待更新。不了解一个地方的基本物种、生态信息,环境和生态建设根基就难做扎实;不了解周边国家、“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物产与地质信息,我们自己的基建、商贸发展也会受到影响。
在实践中,我们倡导一种“百姓自己的博物学”,即普通人能亲自操作的博物学。博物学的定位始终不离审美和生活,更应关注发现自己周边的美。在日常生活中,不借助于价格高昂的设备和完善的博物馆美术馆,普通人如何做博物?回答是:走进大自然,未必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在自己的家乡、小区,甚至校园、街道就可以做到,调动我们的情感和感官去亲自感受,恢复与自然世界本来应有的亲密关系。知识在博物学中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把知识运用起来去审美,跟我们周围的世界、我们的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期待出现更多博物爱好者和优秀博物学作品,也期待博物成为社会新时尚。
(作者为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 人民日报 》( 2019年11月26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