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津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张黎明
互联网时代,很多事物都来得猝不及防。近期,“凡尔赛文学”一词突然上了热搜。百度百科很快就推出了相关词条:凡尔赛文学,网络热词,指通过先抑后扬、自问自答或第三人称视角,不经意间露出“贵族生活的线索”。一时间,模拟的、稽古的、戏谑的、嘲讽的,甚至进行理论总结的,网友们热情高涨、不亦乐乎!
有人经过稽考发现,我国古代也有凡尔赛文学,代言人就是李白。相关代表作,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古朗月行》)。他们认为,“诗仙”李白在不经意间,炫耀儿时家中有白玉做的盘子。家境优渥,可见一斑。今天的各种凡尔赛文学,也在网友们的调侃中显露行迹。例如,电影《小时代》被指炫富之作;朋友圈、小红书、知乎等媒介中,也不乏炫工作、炫旅游、炫美食、炫孩子的内容。看起来,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样子。在这样的花样解构、嬉笑怒骂、集体狂欢中,凡尔赛文学火了。
但值得注意的是,从本质上说,凡尔赛文学是一种“诈作富贵体”。例如,“老公竟然送了我一辆粉红的兰博基尼,这颜色选得也太直男了吧,哎,怎么跟他说我不喜欢这个颜色呢”等,既要高调炫富,又要遮遮掩掩,自以为有满满的名媛风,其实在别人眼中,可能还不如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可爱些。
隋代侯白有一本《启颜录》,记载了这样一则小故事:
后魏孝文帝时,诸王及贵臣多服石药,皆称石发。乃有热者,非富贵者,亦云服石发热,时人多嫌其诈作富贵体。有一人于市门前卧,宛转称热,要人竞看,同伴怪之,报曰:“我石发。”同伴人曰:“君何时服石,今得石发?”曰:“我昨市米中有石,食之今发。”众人大笑。自后少有人称患石发者。
大意是说,魏孝文帝时,王公大臣们大都服用五石散。五石散是一种精神类药物,自曹魏何晏服药颇见成效后,成为一时之潮流。但因服药禁忌繁多,非富贵人家多没有条件服用。服药后会有发热的症状,称为“石发”。有些人艳羡富贵,虽没有服用五石散,发热时也诈称“石发”,被当时人讽刺为“诈作富贵体”。有个人在闹市前躺着,翻来覆去地喊热,使得人们竞相围观。同伴问他怎么了,他说自己“石发”了。当被问及何时服用的五石散,这个人回答说:“我昨天买的米中有石头,吃下后,现在‘石发’了。”接下来,是哄堂大笑。
这自然是个笑话,但“于市门前卧,宛转称热”,如此卖力表演,虚设富贵人生,透露着窘迫现实的心酸。今天的凡尔赛文学,每每用看似不经意的文字,来贩卖刻意构想中的生活,误以为富贵生活就等于香车宝马、珠光宝气,完美爱情就是“霸道总裁只爱我”,令人唏嘘。
炫耀的背后,往往并不是真正拥有,所以免不了遮遮掩掩,言行中总透着一股不合时宜。将现实和虚设等同,在一定程度上是自我认知的迷失。凡尔赛文学闯入大众视野,是“诈作富贵体”的心理在作祟,根源通常在于精神的空虚。生活终究不是演戏,“皇帝的新衣”总有被戳破的一天。与其不切实际、贪慕虚荣,躲在凡尔赛文学背后幻想,不如放下面具,踏踏实实地生活。
司马迁在《史记•李将军列传》中引用了汉代的俗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来赞扬飞将军李广。李广战功显赫,为大汉立下了汗马功劳。“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李广虽不善言辞,且终生未封侯,但声名远播,让人交口称赞。这就如同桃李,虽不言语但有花有果,自然会吸引大家前来。凡尔赛文学的初衷,大约也是渴望“下自成蹊”的,但没有芬芳的花朵、丰腴的果实,只有几束假桃李,纵然姹紫嫣红,也不是真正的春天。
向往富足、美好的生活,是人之常情,在获得幸福后适度展现,也都在情理之中,但与凡尔赛文学相伴的“诈作富贵体”要不得。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放在今天的语境中,我们虽然难如圣人般超凡脱俗、浑融物我,但“大音”“大象”的精神追求不应忘记。“书圣”王羲之在面对太傅家求女婿时,能“东床坦腹卧”。这份率真,历来被传为美谈。比起凡尔赛文学的“诈”,这种真才有打动人心的力量。衣食简单,精神富足,更易品尝生活的真味,享受畅快的人生。(张黎明)
来源:光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