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与蜉蝣》剧照(右一为梁伟平)资料图片
“武训,一则奇特的生命故事。为了穷人孩子能读书识字,他讨饭行乞三十九年,积攒钱财,兴办义学。五十九岁那年义塾办成,他却积劳成疾,安详逝去。他以最卑微的行为,做了最崇高的事情。”2017年,在完成都市新淮剧《武训先生》的首场演出后,梁伟平写下这样一段话。他将从艺近50年的思考和实践,熔铸在一个名叫武训的舞台形象上。人们观罢,感慨、感动:武训用一辈子的时间践行一件事,将理想化成生活,而淮剧艺术演活了这个“执着者”的形象。
都市新淮剧《武训先生》是继《金龙与蜉蝣》《西楚霸王》后的最新创作,也是上海淮剧团对“传统戏曲现代化”和“地方戏曲都市化”的最新实践。作为2018年《人民日报》评选出的十佳推荐剧目及国家艺术基金滚动资助项目,今年5月3日,这出令人耳目一新、品相一流的原创力作即将亮相上海大剧院。这也是《武训先生》三演三改后的再出发。如何看待淮剧艺术的传承与创新,艺术工作者如何用精品奉献人民,用明德引领风尚,记者日前就此采访了淮剧表演艺术家、上海淮剧团艺术总监梁伟平。
演员的尊严从舞台上来
如何让人物在舞台上鲜活起来?“反复阅读剧本,越读越发感到难度超乎想象。一般认为,要把历史上存在的真人真事呈现在舞台上,成功率非常小。武训题材本身就有一定局限性,加上武训的真实存在使创作上受制程度更加显而易见。”梁伟平说,当拿到剧作家好友罗怀臻十年酝酿、一朝写就的剧本,酣畅的情感流淌和朴实的生活质感让他兴奋不已,也感到巨大的挑战:剧中,武训的年龄从20岁到59岁,已步入花甲之年的自己,怎么演?
“创作往往就是挑战,挑战就意味着突破和机遇。突破,必在挑战之后。在我的舞台实践中,我更愿意接受各种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来挑战自己。”梁伟平说,仔细分析剧本后,他开始努力寻找表演时的内心情感支点和外部表现手法。
一片裢褡子,一个破铜勺是武训的“乞讨符号”。如何准确地将道具运用得恰到好处十分重要。梁伟平有一个创作习惯,在排练时经常跳出常规性思维而放任感觉,不规则发挥,捕捉灵感以丰富人物。
《武训先生》第四场中,武训乞讨出场内唱导板:“太阳出来把路上,身穿着百衲装、裢褡子挂肩膀,手持着破铜勺,半痴呆半癫狂……”梁伟平告诉记者,排练中自己拿着裢褡子尽情舞蹈,在唱到最后一句“满脸微笑喜洋洋”时完全融在音乐节拍里,由慢到快直至突然停下,这时满台静谧,他从喉咙深处发出调侃的笑声后,又猛然大声再次重复唱完。在音乐、情绪、形体、节奏、音量上形成极强的对比关系,观众会意地全场大笑,这笑声一直延续至被拳打脚踢后武训晕倒在地。众人对武训从取乐到同情到可怜,整场气氛得以调动。
这样“突发奇想”的细节处理还有很多。淮剧对程式要求不那么严苛,为表现人物提供了充分的空间,梁伟平将淮剧的这一特点发挥到了极致,将自由的创作与严谨的规范完美结合,打破行当和剧种的限制,在舞台上融入个人的体验和体现,以虚实结合的手法塑造人物,他呈现的人物也因此格外“走心”。
梁伟平说:“对于演员来说,做人的尊严从舞台上来。一个剧种没有新的作品,还谈何生存?一个人物打动不了观众,就失去了根本。”
淮剧艺术的根在民间
梁伟平是一个特别善于琢磨的人。师承杨占魁、岳美缇的他,几十年扎根舞台,将小生行当艺术不断开拓创新,拓展表演手段。他的表演激情饱满,张弛有度,极富感染力,把淮剧表演艺术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做演员真难,你得捕捉不同类型的人物灵魂,演出人物的灵气。”梁伟平说。
他的唱腔集淮剧南、北风格于一身,刚柔相济,韵味十足,他把淮剧音乐、唱腔的高境界,高品位作为自己艺术人生的追求,创造了淮剧小生真假声结合的新唱法,区分了淮剧须生与小生的唱法,填补了淮剧须生、小生唱法不分的空白。第十一届中国戏剧梅花奖、首届中国戏剧奖优秀表演奖、首届宝钢高雅艺术表演奖、第五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主角奖(榜首)……各种奖项荣誉来了,舞台外的种种诱惑也来了。然而,梁伟平还是老样子,骑着脚踏车到剧团排练,带着剧团奔波在街道社区和校园的舞台,几十年从没有离开过舞台。他的勤奋和自律,让很多年轻同事自愧不如:“梁老师就连坐火车也在练功。”
平凡而真实,是梁伟平爱上淮剧舞台的原因,他在这片舞台上接通了自己和生养的土地。“淮剧来源于民间,回馈于民间,淮剧艺术创新的根也在民间。”梁伟平的闲暇时间都在舞台和课堂上,到各地进行社区、校园演出、举办艺术普及讲座。我们见面前的那个星期五,他一天连演五场,都是在郊区乡镇的养老院给老人们演出,他是最受老人们喜爱的“志愿者明星”。以人民为中心,将精品奉献给人民,早已成为他内化于心的艺术要求。
梁伟平常年与上海市静安寺街道老年协会常青艺术团保持密切合作,上海九成以上的养老院都有他带去的欢笑。“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奶奶一点没享到我的福,这些年夜里我梦到奶奶常常哭醒,我就想为老人们多做点事。”对于老人们的要求,梁伟平总是有求必应。淮剧《武训先生》演出期间,梁伟平意外受伤,小腿骨折,工伤鉴定为十级伤残,伤势稍好一点梁伟平就去敬老院演出,老人们牵挂他,他也牵挂着老人。
梁伟平说自己有一种使命感。淮剧本就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淮剧也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置身都市的淮剧要找到传承与创新的路径,守住艺术创新和服务大众的方向。
聆听时代的声音
淮剧生存的土壤正在发生怎样的变化?淮剧如何聆听时代的声音,与时代同步伐?
淮剧又名江淮戏、源自苏北,长期以来淮剧创作演出的中心在上海。上世纪80年代,20岁出头的梁伟平是江苏省盐城市阜宁县的一名青年演员,1984年,“淮剧泰斗”筱文艳找到准备改行的梁伟平,将他调入上海淮剧团。“从那以后,淮剧的世界真正向我展开了无限魅力,让我愿意为之奉献一生。”梁伟平说。
上世纪80年代,伴随全国范围的“戏曲危机”,上海淮剧作为“移民剧种”的弱势凸显。在上海淮剧最艰难的时候,梁伟平和罗怀臻创作了《金龙与蜉蝣》,进行了“都市新淮剧”的大胆尝试。一时间戏曲界振奋,争相观看,大家都表示上海淮剧团创作的《金龙与蜉蝣》和《西楚霸王》标志着一种“新型戏曲”的诞生,标志着中国戏曲正在完成“现代转型”。
在上海淮剧团团长龚孝雄看来,上海淮剧的发展史,就是一部从农村走向城市的变迁史,一部充满悲情美感的奋斗史。如果说20世纪初淮剧从农村进入城市还只是不经意中的迁徙,那么到了20世纪中叶出现传统淮剧的繁荣,便是淮剧人努力打拼的结果,至于20世纪末出现“都市新淮剧”,使淮剧的发展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历史时期。
淮剧的下一步走向哪里,如何与时代同步伐?最近,60岁出头的梁伟平开始为今年5月的《武训先生》做准备。“两个多小时的戏,对体能是严峻考验。”梁伟平还在忙着带学生,给学生排戏,上海淮剧团和上海戏剧学院通过学馆制联合培养的“淮四班”已经入团工作了。梁伟平希望,在这个时代,淮剧能不断出新人、出新戏,更乡土、更现代,让淮剧聆听时代的声音,回应时代的呼唤。(记者颜维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