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凌之

爷爷叫郑端生参加了抗美援朝，隶属于赫赫有名的万岁军第三十八军，和第十五军烈士邱少云在上甘岭战役时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上甘岭战役他们奉命撤下来不到5分钟（坑道内战士除外)，美军飞机铺天盖地而来，将整个上甘岭石山炸低3米多，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情报之准确。爷爷文笔不错还经常写诗、毛笔字写的尤其好，生平最爱李密因需要奉养祖母拒绝朝廷征召做官而给天子上的《陈情表》，因为他父母早亡是祖母含辛茹苦独自带大也需要奉养祖母，父亲写的爷爷《墓志铭》里讲了这件事。抗美援朝漫天烽火一介书生投笔从戎做了基层司务长立功不少，小时候军功章经常被我搜出来玩，记得大概接近十枚。

朝鲜战争胜利后，回中国的列车到达郑州别人纷纷去买有名的河南烧鸡，他因家贫舍不得那点津贴要拿回去养家糊口，战友们看不过每人拔个鸡腿给他，结果他吃得最多，后来经常乐呵呵讲这个故事。然而爷爷跟他们那一代人大多数的正直底色一样，从不跟国家提要求，甚至有原来老战友当了领导坐吉普车亲自到乡下家里探望，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求，即使儿女们都还在为谋生发愁爷爷也总是说自己过得好没有任何要求，一辈子安贫乐道老老实实呆在农村做当时的民兵营长。或许心中默念的是身边死去的几十万兄弟姊妹，战争太残忍了，劫后余生把一切看得很淡，只喜种花种果种菜和我这个孙子。

我初中毕业那年端午前夕他去世了，在现已倒塌的祖屋里我给他送了终。临终前能感觉到他意识时而模糊，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对他的感情就问：爷爷，您知道我是谁吗？爷爷毫不含糊：知道，你是我孙啦！这是他在生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屋子人，有一些哭的很动情，二十五年后的此刻我坐在晨跑的公园里静静的泪流满面。

爷爷安葬后，葬在现在老家父亲建的房子后山不远，就是这一年，一个月后中考我这个平时大小考试只有500多分的学渣以破记录的成绩考上当时全县唯一的省重点高中，9门功课7门都是100分或者接近满分，总分好像有860分还多，虽然迷信但我内心还是深深相信这是爷爷在保佑我。也是这一年开始我这个遗传懒汉因为中考要考体育，被迫每天锻炼，在旁人眼中的弱鸡练着练着俯卧撑居然也可以做到100多个，实心球也可以一次次掷更远，比赛游泳也可以一口气潜泳很远到水塘对岸赢过农活干的更多更强壮的小伙伴。于是我明白了事在人为，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处女座天性敏感细腻反而更善于捕捉关爱的力量内心变得坚韧，只要行动起来就可以扬长避短。即使遭受家暴伤害，遭受底层社会或家族内部成员之间互相踩踏歧视的陋习阴影也能向着爷爷和一切光拼命治愈自己提升自己。而貌似壮汉张牙舞爪色厉内荏也可能后劲不足，懒惰除了肉体懒惰还有精神懒惰，没有什么永远的强者，只有行动的强者、意志的强者。情感可以凝聚意志，有了爱与被爱，内心的力量善加养育就成了生生不息的持久力量，这是中华传统的内在。爷爷的关爱带来了天人感应，这股力量支撑我后面20多年来求学工作都有勇气拼过命。

记得有一年开学，我当时九岁的样子，比我儿子现在还小一岁，父亲几十块的学费拿不出，那个年代孩子心中交不出学费是一件要哭的事情在学校会特别耻辱，我很着急，脾气不好的父亲因为情绪不好还大声斥责我。母亲这时候想了个办法怂恿我去找爷爷要，知道爷爷疼爱我。我一路边跑边哭奔向祖屋陇下，爷爷正在田里干活，看见我哭着跑来，着急的忙叫我：奶几奶几（湖南对孙子的称呼），你怎么了？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跟爷爷说爷爷我没有学费了。爷爷放下锄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很温柔但坚定的说：我拿给你，但千万别让你奶奶知道了。这也是当时真实的家庭关系，几十块钱在当时是一笔大钱更何况是一个农村老人。我拿着爷爷给我的钱，心里特别温暖。这件事治愈了我一生，愿世间每一个孩子都被温柔以待。

奶奶擅长酿酒，每次很喜欢看她那个大大的蒸笼冒着蒸汽插的竹筒缓缓流出来米酒，常常唠叨：酒盖饭吃不足，饭盖酒吃不什么的。大概意思就是应该先吃饭再吃酒，爷爷应该是常常没按要求做，于是引来不满。爷爷临终前都是奶奶独自照顾的，伺候得很辛苦，久病床前无孝子，那是难做的。有时难免牢骚，我这个孩子想安慰奶奶，就顺着她话也说爷爷的不是，诶，我看到她听了迟疑了一下，明白了她自己发牢骚可以别人说爷爷她还是心疼的，也或者多少有点担心她现在对爷爷的态度会教育到我们将来对她的态度。因为父母姊妹关系不好连带一些家事我对奶奶是有些意见的，但奶奶其实也很照顾我，读初中最后一年住校，每周末回来她都做一瓶油煎泥鳅还有其它菜让我带到学校吃。奶奶活到80多，后面几年得了老年痴呆症经常跑丢需要人大范围寻找我买了一个gps手表好找一点，也接到成都住过一段时间，两年前去世跟爷爷合葬一个墓。

我今年刚好40岁了，有时也会想自己将来埋在哪里呢，如果是成都，儿子上坟方便一点，可以多见几次。也要看看自己，扪心自问我们将来也会有让儿孙怀念的时候吗？内心还是老家吧，故土难离，埋在爷爷奶奶膝下继续承欢。当我把这个想法跟母亲说时，她哈哈一笑，我能感觉到她听了很快乐。

2023年端午前夕成都

作者简介：郑凌之，男，湖南衡山人，出生于1983年，毕业于河南大学，曾任海南远东集团副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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