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一年一度喜剧大赛2》中,“小婉管乐”组合的作品《千年就一回》剧照
《一年一度喜剧大赛》第二季(以下简称“二喜”)在经历了口碑的起起落落后,即将走向尾声。作为“一喜”的延续,观众总免不了将它们对比评价,认为“一喜”YYDS,“二喜”不够好笑,好磕的CP也远没有“一喜”多……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一喜”的炸圈直接拉高了观众的审美期待;另一方面,也源于“二喜”本身所暴露出的剧作、表演、评判标准等方面的问题。
喜剧变得不好笑?
为什么喜剧不好笑了?这是“二喜”播出过程中观众提出最多的问题之一。喜剧本是引人发笑的艺术,但却让人看出了尴尬与压抑,甚至还不乏非但没让人笑、却很好哭的作品。
“二喜”中,《两兄弟牛排店》利用口音梗以及心理语言外化的老套形式,强行制造笑点,尴尬的剧情依靠牛、汉堡、酸黄瓜等装扮与道具来拼凑、弥补,最后,莫名其妙的兄弟情也让观众难以产生共鸣。《一起去旅行》讲述了三个朋友要出去旅行却最终没有成行的故事,作品将陈旧的段子与不靠谱的噱头进行组合,通过三位演员嘶吼、争执、使相的用力表演,来制造喜剧效果,最终沦为一场尴尬的闹剧。相似的问题还出现在《我不唱》《别送我》《最好的房子》等作品中,或许对于喜剧而言,大力并不会出现奇迹,单薄的剧情在用大力、使劲儿的表演面前,反而显得更为苍白和无力。
这里还要说说“姐尽全力”喜剧小队,三位姐姐与她们的作品,在这一季节目中收获到了褒贬不一的评价。有网友评价《妈妈的味道》看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有人认为作品说教意味太重,会有感动,但笑不出来;还有人认为作品充满了道德绑架的元素,让人不适。这部作品将情景设置在“妈妈的味道”主题餐厅中,以顾客隐喻女儿,服务员隐喻妈妈,经理隐喻祖母,在点菜、用餐的矛盾与争执中将三人间的代际关系扭结在一起。诸如“你现在不听我说,以后你会有后悔的时候”“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等说教性的“妈式”口吻,更是让人有一秒回到家里的感觉。作品的构思是精巧的,但是剧情与台词却引发了争议,顾客点自己喜欢的菜时,服务员以健康之名,不顾顾客的实际需求,另外上了一份“健康套餐”,两人反复争执、沟通无效后,经理前来调和。最后,顾客在服务员、经理的声嘶力竭与恩威并施中,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接纳了这份妈妈味道的套餐。顾客最终和服务员、经理走向了生硬的和解,是这部作品饱受争议的原因,面对令人窒息的母爱,不喜欢还要强迫自己接受,这份让人无所适从的“控制感”,虽然被包裹上鲜艳的外衣,但依然无法改变它的本质。业界有观点认为,喜剧的内核在于人物基于“摆脱困境”的内驱力,进而产生“行动线”,但这部作品中,“摆脱困境”的过程没有建立在相互沟通与理解的过程中,而是在勉强与难以拒绝中,走向了一个人的妥协。虽然喜剧的内里是悲剧,但其表象却不应该是悲剧。
新形式小众喜剧如何维系生命力?
在“二喜”的舞台上,黑场剧、木偶剧、音乐剧以及独角戏等风格迥异的新形式喜剧纷纷亮相,它们的出现,拓宽了观众对于喜剧的认知,但同时,也引起了颇多的争议和隐忧。
新颖的形式会为观众带来超出期待的新鲜感,但在首次亮相后,创作者又该如何不断创新,维系作品的生命力呢?第一期“飞扯不可”小队带来的黑场剧《全民运动会》可谓脑洞大开,作品将常见的运动项目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生活小事儿巧妙融合:看起来像游泳项目,实际上是在高峰期时的地铁出站;你还在好奇怎么空场卡bug了,实际他们是在表演“放鸽子”……通过给观众建构预期,随后再迅速打破它,在表演和解说之间的张力中,制造出反差感和喜剧感。作品没有故事情节,没有对白,更像是一连串的冷笑话,却让观众笑声不断、直呼“离了大谱”。然而,当观众接受这种新形式并产生更高的期待时,他们的第二部作品《老同学显摆大会》明显后劲不足,同样的表现形式、同样的预期违背,却让观众丧失了新鲜感,作品里不仅有“显摆AJ”重复的梗,也有诸如“显摆钻戒”“显摆发量”“显摆老公”等都能被猜到的梗,这也让他们止步第二轮比赛,究其原因,还是在于剧本创作趋于疲态、难以出奇出新。
相似的问题也出现在李逗逗的独角戏中,她的《再见》和《一个聚会》为我们呈现了两个大型精分现场,将失恋女人和重度社恐人士演绎得鲜活且灵动,可以说,一个人撑起了一座情感宇宙。然而,她与“老师好”小队的合作作品《胆小鬼》却不尽如人意,演员们试图将独角戏与亮活儿融合为多人演绎的新型喜剧,虽然每个人都在努力,但似乎没有把这股力集合起来,李逗逗暗恋的碎碎念显得冗长而怪异,“老师好”中刘旸、松天硕的魔术与空翻花活儿也显得突兀与多余,1+1<2的组合效果,让作品既缺乏了独角戏的形式特色,同时“老师好”小队的表演优势也没有凸现出来。
相比之下,“偶耶”小队的木偶喜剧在第九期节目里寻找到了突破的方向。近两个月来,关于木偶剧是否应该放在喜剧大赛的舞台上呈现一直为观众所热议,“偶耶”喜剧小队的《男纸汉》和《小猪归归归》,有童趣、专业、完整且艺术性强,但却因喜剧元素不足被网友质疑是不是来错了片场。鼓励新形式与坚守喜剧精神如何达成平衡,“偶耶”小队与第一季选手王皓合作的《难眠的夜晚》似乎给出了答案,当偶剧有了灵魂人物,木偶的出现与行动线也都有了支点,笑点也在人偶的互动中有的放矢,而偶剧与独角戏的组合似乎又能成为新的表现形式。
或许,喜剧大赛提供的就是一个新作品试错与成长的空间,而作为观众的我们,也可以在“存在即合理”中,去感受多元形式作品所焕发的生命力,接纳它们在自我纠正与革新中的不协调与不完美。
剧作是根本:网感化与陌生化的表达
好的喜剧不仅仅靠表演,它一定建立在扎实的文本基础上。所以喜剧创作者要表演精进,更要关注文本。而“二喜”存在的问题与引发的质疑,其根本还是在于剧本立不住,缺乏生活逻辑与艺术逻辑的支撑。复盘“二喜”中诸多优秀的作品,都是基于扎实的剧作基础,并融合了网感化与陌生化的表达。
“少爷和我”小队取材于风靡网络的霸总网文,他们将其中的情节与对白抽丝剥茧,转化为梗密又富羞耻感的网感化表达,在质朴少爷和矫情管家的错位设计与矛盾反差中,达成了身份与形象对位的陌生化喜剧效果,而“我龙傲天要誓死守护刘波儿”“刘波儿刘海留疤”“用真心”也成为了被大家争相传播的经典台词。“胖达人”组合的《进化论》为我们上演了一出“大猩猩的进化游戏”,既搞笑又充满智慧,“越觉醒越难受,越长大越孤单”的台词直击人心,“你已经进化出了羞耻心,很多人类都没有羞耻心”,更充满了对人性的大胆讽刺,将喜剧的内核化入了反讽、隐喻的戏谑中。在“某某某”和“小婉管乐”组合完成的两部王炸作品中,我们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两种剧情设置,《军师恋盟》将恋爱主题与《三国演义》里军师的运筹帷幄得以融合,三次逆转又从结构上呼应了“连环计”“计中计”的主题设计,在这场爱情游戏的攻守战中,每个人都各得其所,结尾致敬《大话西游》的惊天反转,更是以经典唤起了观众的情怀。而《遇人不赎》则是将沉重的生死话题,置入与之似乎并无关联的海盗船场景中,表面上是一个被海盗绑架的人质等待赎金的故事,实则是一个患者不想拖累家人,而家人却拼命抢救的温暖故事,“船长”隐喻希腊神话中的冥河船夫,“大副”是大夫,“二副”是护士,而“家人”是阻隔在病患与死神之间坚不可摧的堡垒,作品用海盗船暗换了医院的场景,将沉重的话题融于荒诞的游戏化演绎中,不禁让人叫绝。
优秀的喜剧作品往往具有共性,人物饱满、逻辑严密、结构精巧、智慧充盈,辅以举重若轻的演绎,在有反转、有惊喜的设置中,让观众在欢笑中排遣心中的不快、释放积累的压力,在讽刺与自嘲中完成共情、引发共鸣,在生活幕布下的镜像自我中找到解决问题、自我救赎的可行性路径,这或许就是马东在节目中所说的喜剧最大的功德,也是那些不如人意的作品突破与努力的方向。
(谷疏德,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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