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作为一名退役多年的老兵,功名之心早已淡去,可一次偶然的采访活动,他却深深被抗日战争老兵的凛然正气和无畏精神所震撼,为了实现抗战老兵夙愿,还原山河往事,决然地踏上追寻历史,致敬老兵的红色旅途,二十多年如一日,并因善念与执著再也没有停歇下来。
他叫薛军生,现就职于河南省新野县文广新旅局。四十年前,受父亲薛长德炮兵第八师四十七团连长这位老军人的感染,怀着满腔报国热情,穿上海军蓝,走进海军东海舰队海军陆战队服役。在20世纪80年代退役后,转业回到家乡,先后做过法官、记者,经过商,现从事文化新闻出版工作。
震撼人心的老兵报告
那是1999年10月的一天下午,正值新中国成立50周年。举国上下,正以各种方式庆祝。在百里平川的河南新野大地上,一派秋收忙碌的景象。勤劳的人们趁着秋高气爽的天气,收获着累累硕果,品尝着丰收的喜悦,规划着幸福的日子......在城区东北部的实验中学操场上,正在举行一场庆祝祖国50华诞的大会。作为县电视台记者的他和同事一起,下午2:30带着长枪短炮摄影摄像器材,准时踏入广场内。这次大会,有社会各界人士参加,其中一个重要环节就是邀请有原南下解放新野的老战士。随着主持人宣布,让老战士、老英雄范玉明给大家做报告时,千余名参会人员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只见这名年过七旬的老战士,身着一身老式的黄色军装,两鬓染霜,虽然岁月无情的在他的面颊划出一道道历史的沟壑,可是他精神依然矍铄,表情依然坚定,双目透露出无比的刚毅。起身,立正,举手敬礼,然后拉开了老兵对那段不平凡岁月的追忆。当这位老兵,讲述到自己少年时期在老家河北威县听从共产党号召,离开父母,积极参加抗日救亡、保家救国运动,多次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任务时,千余名中学生听的雅雀无声,不少人眼中盈满了热泪。是呀,他们参加抗战的年岁正是和在位的中学生年龄一样。如今的和平时代,同龄人却能生活在阳光下享受知识的润泽,享受父母的温暖,而他们却远离亲人冒着生命危险和凶狠的敌人做斗争。这位老兵讲述到解放新野过程时候,面对顽固的敌人,面对随时夺取生命的枪林弹雨,老战士骤然大声说:“他们的心中装的是人民,是必胜的信念,流血牺牲都远远抛在脑后了!”英雄无畏,人民至上,必胜信念的英雄气概一下子烙在他的脑海中。
以前了解这段历史,都是从看连环画中、听上辈人讲述的故事得知,但这次是他第一次直面接触抗战老兵,一个活生生的英雄老兵就赫然矗立在他面前。这么珍贵的历史,这么鼓舞人心的英雄事迹,他为何不可以把他记录传承下去呢?
红色旅途的不懈踏寻
“行成与思毁于随。”他以一个退役军人的特有执著,踏上了这次追寻抗战老兵的红色旅途。从2000年夏天,一把自行车一个单骑,开启了他第一次对抗战老兵的采访记录。
随着他们的深入挖掘,一个个鲜活的英雄人物走到人们面前。经过他们的多方努力和查询联络,与年幼时参加抗战的老兵李韵波联系上了。他是南下解放新野的特务连指导员,任1947年新野解放初期的四区区委书记,当时18岁。2009年夏,他不远千里乘车回到新野,与他开始回顾了过去那段难忘的峥嵘岁月。他老家是山东省冠县,13岁那年参加了家乡的儿童团,手执红缨枪、农具,放过哨、探过路,参加过对日本鬼子的反扫荡。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在执行刺探任务的时候,不幸被鬼子抓进县城附近的据点。穷凶恶极的日本兵,把他捆绑后关押在据点的黑屋子,逼迫他交出八路军抗日根据地的名单和抗日物资的存放地。年幼的他拒不交代,咬口不知道情况,后被残酷用刑,无情冰冷的皮带,坚硬透骨的鞋底,打的他遍体鳞伤。即使昏死过几次,但他始终闭口不言。在被关闭三、四十天后,日本兵看在一个年幼的孩子身上实在捞取不了有用的信息,后经过地方有人担保后释放出去。通过此事,他更坚定了听党话,参加八路军革命的信念。后来,跟随刘邓大军千里挺进大别山,开辟桐柏新区,解放新野,最后在空军广州干休所副军级离休。他们历经一年多的往返、信件、电话交流,终于完成了近2万字的纪录文稿《他所经历的抗战和解放新野的过程》。
然而,红色旅途的踏寻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在湖北的采访中,遇到了一次“闭门羹”。为追寻到原解放新野四区的副区长、城关区区委书记,后任河南省军区独立第二师副师长王玉峰。得知他离休后住襄阳军分区第二军队干休所时,于2009年的夏天,这位老兵带着相机,手拎一杯热茶,早上5点多赶到襄江南岸。当他敲开这位抗战老兵的家门说明来意时,这位老人不冷不热的把他迎进家门,在追问中,要么说年龄大了,记忆力减退,有很多时候回忆不起了,要么言不达意。回家的路上,他在反思原因,渐渐有了明晰的思路。到新野后,他找寻到了多名与他共事的同事或者属下,了解他的具体情况,并通过查阅党史和资料,对他当时在新野的情况作了较为全面的掌握。时隔一段后,他再次去敲开了这位抗战老兵的家门。他主动的说明来意,并将了解的他在新野的情况进行交流,并带去了相关记录他的书籍和履职记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位老兵被他传承历史、不辞劳苦的敬业精神所感动,他不顾自己患心脏病装有心脏起搏器的情况,主动提供了自己在家乡从事地下党抗战的情况和解放新野四区开辟新区扩军建政、剿匪反霸情况,并让夫人把他在新野时期的历史照片,翻箱倒柜的提供出来,后用于《沃野星火》的史书记录上。
还让他记忆犹新和感动的是,为了解新野解放后第一任中共新野县委书记李子元这位老兵的故事。他们北上北京,几经周折,找到了其夫人马芳晓。那时正值2007年的冬天,室外寒风凛冽,当他们见到这位80多岁的老人时,她正在卧床输氧。听到新野同志来了,她坚持让女儿拔掉氧气,搀扶到客厅,回忆当年自己在新野反扫荡在五星镇农家居住受掩护的往事,虽然时隔多年,可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她还提供了李子元在新野反扫荡情况和一些重大事件,填补了中共新野党史上的一些空白,成为后人了解新野过去情况的宝贵资料。
就这样为了让抗战往事得以有温度有生命地呈现,他一把单骑、一个茶杯,走过春夏秋冬,足迹遍布了新野县的15个乡镇200多个村庄的角角落落。周边的卧龙、邓州、唐河,只要有抗战老兵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并且北上北京、下广州、到襄阳、赴青岛,饿了一顿简餐,渴了一杯开水,以日益年迈的单薄之躯,扛起抗战老兵的嘱托,也扛起军人后代的骄傲。
抢救鲜活的抗战真史
就这样,星转斗移,寒暑易节,他二十几年如一日,安于清贫寂寞,埋头故纸文献,寻访昔日老兵,书写历史真相。
回想当时,每一次促膝而谈薛军生都被淹没在感动中。时年92岁的腾文山老人,耳朵几乎听不见声音;时年95岁的张瑞鹏,进行清晰的口述已经很难;时年89岁的马长顺和92岁的田安祥,用止不住的泪水怀念曾经的战友……无论他们的步履如何蹒跚,哪怕他们的思维已不灵活,但提起曾经的抗战历史,他们无不记忆犹新、慷慨激昂,那些历史,就刻在他们的生命里,永远鲜活如昨。数十载弹指一挥间,追寻这些抗战老兵,仿佛就在与一段即将逝去的岁月赛跑。看着他们年迈苍老的脸,他不由在想,经过漫长岁月的战争、病痛,耄耋老人已所余无多,再过几年甚至不到十年,他们,还能见到他们吗?再过几年年甚至不到十年,他们,到哪里寻觅这一部部活着的抗战史? 他无法忘记那一张张沟壑纵横、饱经沧桑的脸,也无法记忆他们骨子里那份永不退却的坚毅。战争的炮火硝烟虽已散去,但他们不能把前辈的抗争和努力只是看做史书中的一页,而应当直面历史、铭记历史,让抗战精神永远延续和传承。
每每采访之后,总控制不住这种强烈的情感,即使白天再劳顿,夜晚一个人附在卧室的简易桌上,一次次播放老兵的录音,一字字用心记录下来。爱人是一个退休职工,起初她抱怨: “知天命之年的人了,瞎捣鼓啥?我好不容易退休了,让你多陪陪,谁知白天不见人,晚上陪你熬夜!”后来见通过丈夫的努力,一个个英雄的老兵跃然纸上,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转变为非常支持,只要他晚上开始播放录音,她就给他泡好一杯热茶,把电视剧的声音关闭。经过他夜以继日的努力近20万字的《他所经历的抗日战争》,终于面世。翻看92篇稿件、233张原创图片、近20万字的记录,仿佛在看一部英雄史诗,闪闪发光的不是武器,而是勇敢者的心。那些为民族为人民为尊严而战的老兵,即便散落山野乡间,哪怕卧病老屋破床,依旧可敬可书、可歌可爱。他们的回忆与讲述、眼泪与呐喊,不仅从另一个视角还原了古城新野的抗战往事,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对中国全民抗战作出真实而深情的注脚。
然而,他所采访的很多老兵,平均年龄在95岁左右。有很多就是在采访不久,就与世长辞。河南省唯一健在的中国远征军老兵,歪子镇棉花庄村的邹荣胜,在百岁之后,年初去世;参加过宜昌保卫战的五星镇老兵张瑞鹏,他们寻找三次,在采访后不久与世长辞;令人遗憾的还有城郊乡齐马庄村的抗战老兵齐成材,他们为他联系了杭州爱心企业为他订制一套羽绒服,数天过后,羽绒服邮寄过来时候,他却英魂逝去……今日,全国健在的抗战老兵不足万名,且以平均每天10名左右的速度在逝去。每一位带着沉甸甸记忆的老兵之离去,就意味着宏大而悲壮的抗战历史拼图中有一小块消失得无处可觅。走近老兵,倾听老兵,书写老兵,不仅是对这群沉默太久的老人莫大之慰藉,更是为子孙后代记下一份鲜活真实的历史。
与时间来一场艰辛赛跑,抢救这段鲜活的战争史,他未敢懈怠、毕生不会止步……(杜明 张九鼎 梁浩杰 黄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