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的跟拾炮儿一样。”上了40的人,一听这话,久违的年味就像童年的红蜻蜓翩然而至,而大年初一捡拾鞭炮的往事则恰似启封了窖藏多年的老酒。
慌着拾炮儿的原因,主要是一年就这一次,平时寂寞的小山村,夜晚只听得见牤牛的呼噜声,连那疲惫的老狗也懒得发出声响。孩子们自制的各种游戏未免显得简单而且粗笨,拙劣而且乏味,往往是玩了一会儿就觉得够了,没有响声,没有硝烟,没有震动,不能“开花儿”,不够刺激,当然要是买个玩具枪就好啦,可说说归说说,谁家买的起呢?
家家户户舍得花钱买一些鞭炮,制造出巨大动静的壮举,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一次:在噼里啪啦的欢乐声里,送走了陈旧的贫穷,迎来了崭新的富裕,这是一种祈愿,也是一种祝福,是对往事的总结,也是对来年的启动。
村里人也非常支持孩子们起早,他们对人勤春早深信不疑,有不少家长暗地里鼓励孩子们大年初一早上起在大人们的前头,这是在烧头香?还是对先辈的敬仰?是对后辈的希望?还是觉得后继有人荣耀吉祥?所以有的家长甚至还在大年三十儿晚上就将马灯准备的妥妥当当,擦拭得干干净净,加满了油,先点着熬会儿年,再把孩子们新衣服准备好,才准备其他东西,静等新年的到来。而孩子们则在无比的期待中,钻进被窝,一边规划着,一边嬉闹着,渐渐睡去,耳朵千万别让被子蒙住,要不明早那第一声熟悉的响动漏掉了,谁来负责?而那双渴望的眼睛,则仿佛有一半闭着,一半怎么也合不住。
春雷一声炸天响!小山村的春天到来了!勤快的人率先打响了第一枪!“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啪啪啪啪……”空气似乎被撕的粉碎,小鸟们扑棱着翅膀盲目地投入黑暗,没有经验的小狗开始瑟缩,有的狂奔着乱窜。各家各户的窗户次第醒来,漏出了昏黄的惺忪的微光,孩子们胡乱套上棉衣,登上裤子,扣上老靴,提上马灯,好比脱缰的叫驴,夺门而出!
慌着拾炮的盛况。赛如遇见搁浅的鱼,我们都成了饥饿的鸟群, 盘旋着冲向放鞭炮的地方,将那些亲切的炮声团团包围,不等最后一声炮响落地,我们便蜂拥而上,爬着跪着胡乱在地上摸索起来,捏住软的,我们知道已经失效,随手一丢,碰到稍微硬的家伙什,就立马捡起来放进口袋,然后来不及站起来,两手并用,排雷似的匍匐前进,人欢马叫,马灯闪烁。
偶尔也会尖叫一声,倒霉的手指被地上的尖状物戳破,湿乎乎的,尖利着疼,但是谁会在乎呢?具体的治疗办法很是简单,将手指放在嘴里使劲一唆, 再朝着伤口“呸呸”吐几口,不一会儿,什么也没有了。当然,运气好的伙计,也会突然抓住一泡狗屎,不过这次没有放在嘴里唆,而是放到鼻子底下一闻,在棉裤上抿了几下,吃饭的时候,好像也没有洗手就抓起油馍吃了个喷香。
这家拾的差不多了,静等着那家的喜讯传过来,那家的也拾完了,就将原来的老地方再复习一遍。一会儿北上,一会儿挥师南下,一会儿折叠往返,一会儿原地打转,大家足不旋踵,直忙的浑身臭汗。老光棍儿起床不是很早,我们捡拾了所有人家的鞭炮以后,跑到他的窗前,齐声呼唤起来:“李老憨!真是憨!”“李老憨!睡翻天!”“李老憨!快放鞭!”李老憨并不恼火,也一直不点灯,只是等大家喊得累了,静下来了,才突然打开屋门,将事先点着的鞭炮向着大家齐刷刷的黑脑袋扔了过去,一边还大声笑着。
大家麻雀般四散惊飞,炮声落地,大伙儿又如遇到猎物的鬣狗,呼哧着卷土重来。有的人家鞭炮受了潮,地上落的多,这可便宜了我们,可主人总是觉得晦气,于是嘴上乐呵呵地说:“今年我落的多啊!”我们这里的“落得多”其实就是收获金额特别巨大。
天亮的时候,我们个个都成了“泥猴”,但脸上的灿烂并不比鞭炮的响声差。捂着鼓囊囊的口袋,横七竖八满载而归。“能不到正地儿”的金花奶奶看着我们的搞笑样子,总是满腹狐疑:“唉!要是有月亮多好!娃们什么都能看清楚,也不用摸黑拾炮,你说日奇不日奇?我估摸了大半辈子,为啥一到过年却总是月黑头?”大人们意味深长的笑声将她老人家的皱纹绣成了一朵花。
慌着拾炮的效益。和大人们一起上完了坟,祭祖和磕头也结束以后,吃完早饭,慌着拾炮的效益才真正显现出来。十五六岁的大孩子拾的鞭炮最多,他们像狮群的头领,三五成群带着大家开始了隆重的表演:把水面的冰打个洞,让鞭炮炸响在水的下面—水烟袅袅,如梦似幻;让破了的铁碗瞬间上天——响声凄厉,撕心裂肺;把“炸弹”插入猪粪——遍地开花,“香”气四溢;抓住鸭子,往后门儿塞进炮子点燃,“呲——啪----”呱呱乱飞,白天惊魂!当然有的鞭炮没有了引信,我们就把它们一一掰开,燃放“滋溜花”——有摆各种造型的,有往树皮上“画画”的,有制造“火箭”的,也有射向“敌人”的……
如果大家将“下火儿”的鞭炮里面所有的“药”堆在一起,那就会掀起春节欢庆的高潮:大人们凑来了,金花奶奶也挪了过来,“李老憨”也兑了一部分。小山似的“药”自然有“娃子头”三舅爷亲自点燃,大伙儿远远躲开到十丈开外,三舅爷也不敢盲动,到底是“老狐狸”——站在远处,神情肃然,不紧不慢,悠悠掏出火柴,在衣服兜里摸出一只引信长的炮子,迅速点着,用力一甩,炮子“刺啦”着不偏不倚落入了预定目标:“轰——轰——!”人群里发出:“嗷——嗷——”这时候就连房顶上的喜鹊也跟着喳喳笑了起来。
也有一些“奸诈”的货,并没有兑出所有的战利品,而是当大家彻底告罄之后,才陆陆续续拿出“私存”的家当出来炫耀,这样他们最少可以花哨到“破五”。
改革开放以后,原来的“小洋鞭”换成了“万字头”和“满地红”。原来的“噼里啪啦”也升级为“噼里啪啦——嗵!”这多像是一直吃着的黑窝头,换成了“花卷馍”,鞭炮响声里夹杂的那个“嗵!”其实就是窝头里那层白面。当然也有提前致富的人家或者是有“卡片粮”的“好家儿”,鞭炮里“雷子”也多,放起来那简直就是“嗵嗵!嗵——”但是,有了电视以后,年味淡了下来,晚上看武打片久了,早上不想起来。等有了手机,年味就如同传说中60年喝的稀饭,水一样。特别是近几年,由于各种原因,政府干脆不让放鞭炮了。
捡拾鞭炮的盛况随着幽幽的火药香,伴着浓浓的红纸屑,消弭在岁月的深处,而怀旧的时候,鞭炮声就会穿越时间厚厚的墙壁,跨越万水千山,萦绕在耳旁。
“慌的跟拾炮儿一样。”这话你千万别给30岁以下的年轻人说,因为他们觉得,这一切远不如某些明星头上那顶绿色的帽子。
(作者:镇平县涅阳实验学校 赵旭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