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我们开着车来到了这个小村庄。路边的小餐馆打开了门,小孩子玩闹在小卖铺门前,一条条小路四通八达,任老师家实在不好找。在转进一条小路后,我们迷了方向,只好向路边的老乡问路:“您好,您知道任更顺住哪儿吗?”,老乡回答:“往前走,那有个博物馆。”看着眼前这段泥泞的小路,我们心中纳罕,这个偏僻的小村庄也有博物馆吗?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我们继续向前走着,小路的尽头,我们见到了任老师。他站在一棵高大的古槐树下,向我们挥手打着招呼,背后就是郑州市传熙烙画艺术博物馆。
乡村里有个博物馆
古城村,幽径处,槐树旁,任更顺的传熙烙画艺术博物馆就坐落在这里。一扇红色的大门,旁边是黛瓦灰墙。这个展馆是任更顺在2005年创建的,总面积六百多平米,含有烙画艺术品600余件。
打开大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假山,进门的拐角处是三块铜匾:“郑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郑州市工艺美术大师”“河南省知名文化产品”。
整个院子,墙上挂的都是任老师的烙画作品。云雾飘渺的峻峦山峰、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颦笑生情的古风人物、寂静祥和的乡村一隅……这一幅幅画卷都是任老师用电烙笔一点一滴,一勾一烫完成的,每一幅都是任老师呕心沥血之作。
除去画卷,院中茶桌上的两个雕刻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是两组小鸟,圆圆润润,姿态各异。据赵老师说,这两组小鸟是先雕刻出形状再用电烙笔进行绘画,小鸟的形态是根据树根本身的形态雕刻成的。
在室内,就是任老师设置的展厅,一楼有四个展厅,一号展厅是展示山水,二号展厅是摆件,三号展厅是楚汉战争系列,四号展厅是书法与文物系列。这些画中不仅有任老师自己创作的烙画,还有任老师的学生创作的烙画,任老师认真装裱后挂在墙上。
几百余件画作,从使用的木材到工具,每幅画任老师都能详尽的讲述其背后的故事,每幅画都干干净净,半分没有蒙尘。
可能在我们不知晓的日日夜夜,任老师独自穿梭在这一幅幅画作间,一遍遍擦拭,一遍遍回顾……按任老师的话说:“每一幅画我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清明上河图》烙画细节,全长五米)
这些画,对我们来说只是一幅画,但是对任更顺来说,是心血,是传承。所以,任更顺为这些烙画打造了这样一个“宫殿”,这个博物馆或许偏僻,或许单调,或许无人知晓,但是,这样一个乡村里的博物馆,足够了,那些烙画有了容身之地,在一片黑暗中,映出丝丝缕缕的光辉。也许未来,这座博物馆会被各种各样的人所知晓,他们会踏过门前这条小路,在这个博物馆里的角角落落留下他们的足迹。
铁笔著丹青
烙画在2011年列入郑州市非遗项目。
烙画,在《辞海》中的注释是:“烙画,初为烙花,后为烙画……全国以南阳从事者居多。”烙画就是用金属工具通过加热,在丝绢、木材、棉布等材料上进行烙烫后所作出的黑白黄等画面的画叫做烙画。
烙画兴起于汉兴盛于清,传闻在南阳城里有一姓李名文的烙花工匠,是远近闻名的烙花高手,无论是手杖、扇坠,还是尺子、筷子,经他的手进行烙烫后,上面的人物、花鸟、山水、走兽,皆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后来由于连年灾荒战乱,烙画曾一度失传,直到清光绪三年,才被河南南阳的一名叫赵星三的民间艺人重新发现整理。
在那时所用的工具是火烙铁,通过火对铁进行加热,而后在木板等材料上进行作画。由于工具的限制,在电烙铁出现之前,烙画也仅仅是进行一些简单的绘画,如花草树等题材,但是随着电烙铁的诞生,作画工具变得细致,题材也就更加丰富多样,山水、人物、动物、鱼虫等都能进行绘画。
任更顺在传统的烙画基础上,创造了自己独特的烙画风格。他开始时是将绘画、文学、音乐融汇到一起,用一只电烙笔配合中国画的勾、勒、点、染、擦、白 描等手法,打造出一幅幅古风古韵、质朴典雅、极具生命力的画作,在统一中蕴含变化,而变化又服从统一,打造出山河的起伏感和空间的呼吸感。从2012年开始,任更顺又创造性的加入了雕刻,先雕后画,先塑形后状态。
烙画,随着时代的发展,并没有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相反,随着时代的更迭,随着新鲜事物的发展,任更顺将传统与现代紧密结合,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让烙画重获新生。
至真至纯,尽得风流
任更顺,现年六十岁,是家族的第五代烙画传人。但是任更顺与平时所见的传承人并不一样,他似乎天生不安于“成规”,从烙画来说,他“一身反骨”。
如今,看着任老师站在案板前神情专注地作画,怎么会想得到,当年的任更顺最瞧不上的就是烙画。或许是家族的艺术基因使然,任更顺从小就极具艺术天赋,小时候的画作经常获奖,家庭也对任更顺给予厚望,认为烙画一定能传承在任更顺手中。
但是高中时期的任更顺“叛逆”了,他开始觉得传统的烙画过于墨守成规,且不成体统,无法上升成艺术。从那时起,任更顺开始与烙画割裂了。一方面是时代的影响,一方面是心理作用,任更顺在毕业后,当过村官,建过纸盒厂、印刷厂却再没有接触过烙画。
但是偶然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突然看到了国家开始对文化艺术进行保护,各种文化艺术开始蓬勃发展。这时,任更顺想到了家中的烙画。那时,烙画还是用铁在炉子上烧红作画,但是当时的烙画对木材、形态、题材没有分类,仅仅停留在简烙、点缀、夸张的浮浅程度上,俗套古板,苍白无力。任更顺觉得烙画不应该是这样,烙画应该更好。
千禧年,阔别烙画数年的任更顺又捡起了烙铁,但是他知道烙画此时的现状根本不能支持烙画走的更远更高,只能沦为娱人的小玩意儿,烙画,必须系统化、专业化。
为了充分了解烙画,制造出更优质的烙画,他辞掉了自己的工作,告别了都市生活,重新回到古城村他找来了《辞海》,开始研究以木字旁为偏旁的汉字,上千多个字,他一点一点地筛选,然后根据这些字,跑遍了全国各地,研究这些木材的硬度、颜色、味道、烙后的色彩变化。这样,过了一个个春秋,他找到了做烙画最好的材料------椴木。椴木作画,不施色彩,通过烙烫后自然呈现的黄黑白的颜色呈现出事物的阴影面、立体度等。
但是找到了木材然后呢?不改进作画形式,烙画依旧止步不前。于是任更顺就开始了他对烙画的创新,也就是从这时起,烙画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他创造出了自己的烙画方式“纯烙画”艺术,将烙画与绘画浮雕相结合,不施色彩却尽得风流,通过木材本身的颜色变化,创造出色彩无法比拟的古朴典雅、神秘悠远。任更顺在这时再次提到中国画,他说他创作烙画就是用中国画的原理,中国画能不着色彩,仅用墨就能画出极具意境、恢弘大气、流传千年的画作。这是由于中国画的虚实相生、神情意趣、“无画处皆成妙境”,是人与自然的无言之美,而不是一些繁杂的色彩,失情失趣。“他们用颜色来烙画就是在偷懒。”任更顺认为市面上相当多烙画不着重在自己的功底,反而想的是如何哗众取宠,这样的烙画过于媚俗。
或许只有这样至真至纯者,才能获得那样超凡脱俗的作品吧。
在问到任老师烙画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时,他沉默了,然后缓缓说出来“我不知道现在的社会怎么了,可能是消费观念变了。”任老师说现在的年轻人更喜欢买一些西画,那些越抽象越意识流的画,就越受到追捧。有相当多的画家为了顺应市场的需要,逐渐西化,而市场上这样的画越多,人们就越觉得这种西化的审美思维才是主流,在这种恶性循环下,写意的中国画形式的各种画作生存空间就越来越小。任老师担心有一天,市场上留给烙画的位置越来越小,在浮躁的社会风气下,烙画的结局不言而喻。
(任老师学生所作的飞天图)
为了将烙画传承下去,任更顺在郑州艺术幼儿师范学校、文化馆、师家河小学开授了课程,还在郑州大学、郑州师范学院举办讲座,到现在,任老师的学生以及遍布了全国各地。烙画的火花,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