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我坐在爷爷身边,听他讲述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昏黄的灯光下,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少有的凝重,他的目光穿过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那是1941年的冬天,"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日本鬼子来了。"我注意到爷爷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青筋凸起。他说,那天清晨,村口的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永城十八里的宁静。爷爷当时是村里的民兵排长,他立即组织乡亲们转移。
"快!往北大河跑!"爷爷一边指挥着乡亲们撤退,一边带着几个民兵断后。我仿佛看见年轻的爷爷,背着土枪,在寒风中挺直腰板,目光如炬。他说,当时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枪声,还有日军皮靴踏在雪地上的咔咔声。
转移途中,爷爷发现张婶家的小儿子落在了后面。那个才六岁的孩子,因为害怕,躲在草垛里瑟瑟发抖。"我去!"爷爷二话不说就折返回去。说到这里,爷爷的声音有些哽咽:"那孩子现在都当爷爷了,每年春节还来看我。"
最惊险的是在窑洞里躲藏的那七天。爷爷带着十几个乡亲,挤在狭小的窑洞里。外面不时传来日军的脚步声和犬吠声。为了不让婴儿的哭声暴露大家,爷爷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曾祖母,把自己的手指塞进孙子的嘴里让他含着。爷爷说,那时候,山洞里安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
终于等到日军撤离,爷爷带着乡亲们回到村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哭了——房屋被烧毁,庄稼被践踏,到处是断壁残垣。但爷爷没有时间悲伤,他立即组织大家重建家园。
"那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爷爷说着,挺直了佝偻的背。确实,后来他带领大家开荒种地,让村子渐渐恢复了生机。
听着爷爷的讲述,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那么要强。即使在晚年,他也要自己种菜、养鸡,从不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那些战火中的经历,不仅磨练了他的意志,更让他懂得了责任与担当的意义。
爷爷也是个捕鱼的好手。每当夏日的晚霞染红天际,他就会扛着渔网,带着我去村头的小河。
河水不深,刚没过膝盖。爷爷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腿。他站在河中央,双手熟练地抖开渔网。那张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像一朵盛开的花,轻轻落在水面上。夕阳的余晖洒在银色的网线上,折射出点点金光。
"看好了,撒网要这样。"爷爷一边示范,一边教我。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岁月沉淀的从容。我学着他的样子,却总是把网缠成一团。爷爷也不恼,只是笑着摇摇头,接过我手中的网,重新整理。
最让我着迷的是收网的时刻。爷爷慢慢拉起渔网,水珠顺着网眼滴落,在河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网里总会有几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在夕阳下闪着银光。爷爷会把小鱼放进带来的水桶里,再挑出最小的放回河中。"让它们再长大些。"他总是这么说。
夜深了,爷爷的故事也讲完了。我扶着他慢慢走回房间,月光下,他的背影依然挺拔。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在战火中守护乡亲们的年轻民兵排长,看见了那个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的坚毅身影。爷爷用他的一生,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坚强。
(程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