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法军(中)与团队成员在整理红军烈士遗骸(2017年9月22日摄)。新华社发
在广西灌阳县革命烈士陵园,灌阳县党史专家文东柏瞻仰无名烈士纪念碑(2月2日摄)。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摄
小朋友在广西兴安县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园观看英烈名录(2月2日摄)。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摄
越城岭和都庞岭之间的峡谷中,湘江北去,波涛汹涌。
1934年底,为确保中共中央和中央红军主力渡江,粉碎敌人围歼红军于湘江以东的企图,数万名红军将士血染湘江两岸。
湘江战役是中央红军长征以来最壮烈的一战,是红军将士用生命向初心和使命交出的一份答卷。
86年过去了,记者走访昔日的战场,仰望高耸的纪念碑,抚摸着英烈墙,追寻革命先辈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心潮澎湃。
他们的姓名无人知晓 他们的信仰穿越时空
这是2月2日拍摄的广西兴安县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园(无人机照片)。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摄
这是2月2日拍摄的广西兴安县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园(无人机照片)。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摄
酒海井、甑子岩、耳目洞、水流坪……
青山处处埋忠骨。一个个曾经不知名的地方,随着红军烈士遗骸被挖掘打捞,魂牵世人。
酒海井,因口小肚大形似当地盛酒的容器而得名,实则是一个地下暗河。
根据史料记载和当地群众口述,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100多名红军重伤员因来不及转移,被敌人投入酒海井,全部壮烈牺牲。
2017年8月,广西桂林市灌阳县启动酒海井红军烈士遗骸打捞工作,邀请当时为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副教授的李法军负责遗骸鉴定研究。
井下地质复杂,布满淤泥和石块,工作人员经过抽水、阻水、分流、清淤等一系列努力,陆续发现20余具遗骸。
李法军用颤抖的手在电脑键盘上敲出了酒海井红军烈士遗骸鉴定报告:
——颅骨上有明显的外力创伤痕迹,是致命伤;
——年龄15岁至25岁,身高1.37米至1.63米,体重53公斤至55公斤;
——股骨整体发育较弱,长度短小,这些烈士生前身体并不强壮……
长征途中,许多红军士兵年龄不到20岁,指挥员的平均年龄也只有25岁左右。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他们面对严酷的斗争形势,坚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了近20年遗骸研究的李法军和他带领的团队被深深震撼。
“他们为中国的革命事业奉献了生命,值得我们永远铭记!”李法军说。
甑子岩,灌阳县的深山溶洞,洞口直径约5米,深不见底。
2018年底,重庆洞穴探险队现场打捞红军烈士遗骸。虽然已经过去2年多时间,回忆起当时的情况,打捞队员肖洪内心仍久久难以平静。用铲子一点点刨开黑黝黝的泥土,一块块骸骨露出来,肖洪感慨万千:“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信念让他们不惧生死?”
此后,2300多块骸骨被陆续打捞出来。
新中国成立后,虽然各级党委政府高度重视红军遗骸收殓保护,但因年代久远,还有不少红军烈士散葬在湘江两岸的群山之中。
在党中央的亲切关怀下,近年来,广西对湘江战役纪念设施、遗址遗存进行抢救性保护,对发掘收殓的82具相对完整的遗骸、7465块零散骸骨进行集中安放,以此告慰先烈。
灌阳县烈士陵园里有一块没有名字的墓碑。立碑者是中国工农红军第五军团第34师第100团团长韩伟的儿子韩京京。他遵照父亲的遗愿,为红34师牺牲的将士立了这块碑。
松柏挺拔,石碑静静矗立。韩京京在墓碑的基座上刻下一句话:“你们的姓名无人知晓,你们的功勋永世长存。”
他们告别亲人踏上征程 他们的红色基因代代相传
这是2月2日拍摄的广西兴安县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纪念馆(无人机照片)。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摄
这是2月2日拍摄的广西灌阳县湘江战役新圩阻击战酒海井红军纪念园(无人机照片)。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摄
在兴安县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园,万余个英烈的名字镌刻在一块块黑色花岗岩石碑上。
驻足、抚摸……《映山红》的旋律在馆长尹汤怀的脑海中久久回荡,他听过福建长汀籍红军后人任汉斌在石碑前唱这支歌。“没有人能唱得比红军后人更动听,他们是用心、用情在唱,歌词里的每个字都是对亲人的思念。”尹汤怀说。
“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奶奶第一次听我唱这首歌的时候,一直在流泪。”在任汉斌的歌声中,奶奶“老黄头”想起了她的“红军阿哥”任文明。
1934年,28岁的任文明参加红军。“老黄头”拉扯着2个孩子相依为命,等她的“红军阿哥”回家。等啊等啊,等到新中国成立,等到双鬓斑白,等来了一纸革命烈士证明书。
“老黄头”老了,一曲《映山红》成为她生命中的慰藉。
任汉斌告诉记者,奶奶经常梦到朝思暮想的任文明。“奶奶梦见他从村里的小路上回来,穿着红军的衣服;等醒来的时候,奶奶的枕巾早已被泪水浸湿。”任汉斌说。
1983年,83岁的“老黄头”离世。2019年,任汉斌在兴安县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园的石碑上找到了爷爷的名字。“任文明”这3个烫金的字,是奶奶念叨了一生的牵挂。
在爷爷的名字前,任汉斌唱起了《映山红》,刚唱几句就失声痛哭。
江西于都是红军长征集结出发地。红军后人钟建平、余玉兰夫妇遍寻多年,仍未找到亲人的牺牲地。他们来到兴安县红军长征突破湘江烈士纪念碑园,面对花岗岩石碑上仅有的十几个钟姓烈士名字,用手指摩挲着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找到亲人的名字。“找了这么多年,我们只想知道他牺牲在哪里了。”余玉兰有些哽咽。
在灌阳县湘江战役新圩阻击战酒海井红军纪念园,红军烈士墓冢形如一顶绣着五角星的军帽,英名墙上刻有3000多位烈士的名字。
曾任灌阳县民政局局长的俸顺喜是红军后代,父亲在湘江战役中负伤,被群众收留而幸存,和父亲一起参加长征的20多位同乡却永远失去了音讯。
“这些烈士都是我的伯伯叔叔啊。”俸顺喜说,多年来,他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红军后人。
兴安县界首渡口是当年红军强渡湘江的重要渡口,中央纵队从这里渡江进入老山界。每年清明前后,不少红军后人来到这里,面向湘江撒花祭酒,然后捧一抔红土,掬一瓶江水,作为永远的怀念。
一位红军后人感慨:“大江北去,硝烟散尽,我只有面对湘江叩首。”
他们的初心写在大地上 他们在人民心中永生
这是2月2日拍摄的广西灌阳县湘江战役新圩阻击战酒海井红军纪念园。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摄
这是位于广西兴安县界首渡口附近的“三官堂”和湘江河段(2019年6月29日摄,无人机照片)。新华社记者 陆波岸 摄
湘江战役中,红34师“李连长”在新圩一带身负重伤,被敌人吊在油桐树上活活烧死。村民们偷偷收殓了他的遗骸,藏在石缝间。
20世纪70年代,村民们组织迁葬仪式,将“李连长”安葬在解放小学对面的山岗上。“那一天,村民们在墓碑前摆满了酒和水果,祭奠英烈。”灌阳县新圩镇解放村村民陆先友说,以后每年的清明节,解放小学师生都会到“李连长”墓前祭扫。
2019年,“李连长”墓迁移重修。当地“八山一水一分田”,尽管土地珍贵,但不少村民主动提出将烈士墓建在自家地里。
在兴安县华江瑶族乡水埠村一片翠绿的竹林旁,有一个埋葬着12位红军烈士的墓冢,98岁的村民赵良英一家几代人数十年守护烈士英灵。赵良英的父亲赵金床曾给红军当过向导,红军坚定的理想信念、严明的军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年,赵金床等瑶族群众趁着夜色将红军烈士的遗体就地安葬,并在坟前立石标记。他经常告诉子孙:“红军是好人,要给红军守好墓。”这一守就是5代人。
赵良英的女儿李贵连说:“我们会一代代守下去。”
老山界主峰猫儿山山脚下有一座小红军墓,墓中是一位牺牲时还保持着站姿的红军烈士。华江乡同仁村村民李大平的父亲李明昇等群众冒着危险掩埋了小红军的遗体,后来又将墓迁到村中央地带。几十年来,村民们坚持修缮、祭扫,李明昇告诉后代:“要把红军墓当亲人的墓。”
今天,红军先辈们的梦想,正一步步变成现实。先烈热血浸染的桂北山区如今已摆脱贫困,群众迎来了崭新的生活。
——解放村大力发展杉木种植、肉牛养殖和红色旅游,全村62户贫困户全部脱贫;
——水埠村瑶族群众发展猕猴桃、冷水鱼等特色产业,摆脱了世代贫困,日子越来越红火;
——同仁村毛竹深加工和民宿等产业日益兴旺,2020年村民人均纯收入超过1万元……
苍山如海,江河奔腾。在当年红军浴血奋战的湘江两岸,相对于有形的墓碑,群众心中还有一座无形的丰碑,更加高大,更加巍峨。
新华社记者王军伟、何伟、王悦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