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称他“中国核潜艇之父”,他说“我不接受”
追忆“核动力垦荒牛”、中国第一任核潜艇总设计师彭士禄
3月22日,中共党员、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被称为“核动力垦荒牛”的彭士禄在京病逝
他一生没有留下豪言壮语,只留下谦虚让名、实事求是、勇于决策、勤于开拓的印记
“我是属牛的,许多朋友称我为老黄牛,送我的礼品中,就有些牛。其中,有一头垦荒牛,他们说这是对我的写照。我确实也最喜欢这头垦荒牛,我觉得我一生做的工作,虽沧海一滴,但就是要为人民做贡献,默默地自强不息地去耕耘、开荒、铺路”
3月22日,中共党员、首批中国工程院院士、被称为“核动力垦荒牛”的彭士禄在京病逝。噩耗传来,他长期工作过的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内一片悲泣,人们无不感伤。
你一言我一语,勾勒出记忆的点点滴滴——属牛的彭士禄,他一生没有留下豪言壮语,只留下谦虚让名、实事求是、勇于决策、勤于开拓的印记。
一言不合就“开算”
记得1970年8月30日,在四川大山深处的某基地,核潜艇陆上模式堆顺利达到满功率,发出了中国第一度核电!这一天,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五个拥有自主核动力技术的国家。大家欣喜若狂,而总设计师彭士禄却倒头大睡。在这之前,他已经连续五天五夜没有合眼。
当时负责完成满负荷计算的核动力专家、今年82岁的黄士鉴说:“我们那时候没有资料、没有图纸、没有设备、没有经验、没见过实物……全靠他提出方向,然后大家分头计算。也没有计算设备,只有计算尺、算盘,加减法靠打算盘,乘除法靠计算尺,就这么硬是靠人把海量的数据演算出来。”
“一言不合就开算”,是彭士禄留给中国核动力研究设计院人们的最深印象。85岁的设计专家张敬才回忆,经常看到彭士禄深夜里穿着大裤衩,汗流浃背在办公室里加班演算的样子。
“他那个人哪有一点大领导的样子?当副部级干部回四川基地就跟回老家一样,和后勤职工老朋友随便家里搞两个菜,坐家里喝酒。”张敬才说,“所有的组件工序他都熟,他自己说,沿着所有组件可以从堆芯一直推算到螺旋桨!”
烂熟于心,他在多个关键节点才敢于拍板。
因为被封锁,一切靠摸索,争论时刻不停。围绕采用什么堆型、建不建模式堆形成的争论,尤其尖锐。一些人力主把第一台反应堆直接建在艇上,彭士禄据理力争,力主建设陆上模式堆,进行科学论证,上级最终表态:必须建立陆上模式堆。
第一代核潜艇的成功建成证明了彭士禄所提方案的合理性。
“非学识渊博者不能拍板,非胸怀坦荡者不能拍板。”张敬才和黄士鉴等老专家总结,“他不是盲目拍板,往往第一句话就问‘实验数据呢?你们瞒不了我,我是要自己算的!’然后摸出随身的计算尺和公式,现场就算。”
一生向人民报恩的孤儿
1928年,海陆丰农民运动失败,彭湃夫妇被杀害。1933年,彭湃烈士之子、年仅8岁的彭士禄被抓进了监狱,差点病死狱中。在地下党组织的帮助下,他被祖母认领出狱,几经辗转,直到1940年底才到延安。
在一份亲笔笔记中,彭士禄深情地说:“我3岁失去母亲,4岁失去父亲,成了孤儿,是几十位素不相识的淳朴的贫苦农民养育了我,这使我从小就产生了非常热爱劳动人民和报恩的深厚感情。”
他流浪、乞讨、绣花、放牛、砍柴……所有的苦都吃过了。到延安后,党送他去上学,因为小时候读书少,他学习很困难,但是一想到要建设繁荣富强的新中国,他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很快他就在班上名列前茅。
1951年,彭士禄赴苏联留学,毕业时,中央决定选派一批优秀留学生改行学原子能核动力专业,他毫不犹豫地听从了中央召唤。
1958年,中国研制核潜艇工程启动,彭士禄受命主持核动力装置的论证、设计、试验以及运行的全过程。困难时期工程下马。张敬才说,自己读书那时都饿浮肿了,尖端科技还搞不搞?人心惶惶。彭士禄利用自己在大学兼职教书的条件,自掏腰包,硬是想方设法维持着不到50人的研究团队,带领技术人员忍饥挨饿坚持搞科研。最终克服重重困难,突破了堆芯控制布置方案的设计。
他这辈子把献身核动力事业作为自己向人民报恩的方式。
谢谢您,守护了我们那么多年
1965年,数千名工程技术人员从全国集中到四川一处荒僻山谷,1967年6月到1971年6月,彭士禄任核潜艇陆上模式堆基地副总工程师。
当时科研人员和家属登上闷罐车,闷罐车停停走走,一个星期才到目的地。生活区离工作区数十里地,没有燃料,没有蔬菜,子女只能被锁在家中与小人书做伴……
当时研究受到干扰,彭士禄顶着巨大压力,将受干扰情况通过渠道向中央反映。中央大力支持,为核潜艇研制大亮绿灯,无论涉及哪里,一律以此为重,恢复相关科研生产秩序。在他的推动下,黄士鉴等一批专家回到了科研岗位。
这种只认真理的风气,迅速在科研领域转化为生产力。1970年8月30日,彭士禄领军建造的中国第一座潜用核动力装置陆上模式堆启动试验,主机达到满功率转数,相应的反应堆功率达99%。当年12月26日,我国第一艘核潜艇下水!
我们终于冲破了“核讹诈”!他累得倒头大睡。
他的名字一度是国家机密,后来他的事迹开始逐渐为外界所知。有人称他为“中国核潜艇之父”,他坚决反对。
“核潜艇工程是庞大的系统工程,不是我个人的创造,是千万科技工作者和工人、干部集体努力的结晶。对我来说这是贪天之功,我不接受!”彭士禄曾无数次地对同事们说。
彭士禄多次提到李宜传。李宜传在陆上模式堆研发成功之前就割了一个肾,但仍然坚持在模式堆上,带病工作,干脆把被子搬到控制值班室,最后牺牲在试航的核潜艇上。
彭士禄何尝不是如此!他49岁时在一次核潜艇调试工作中突发急性胃穿孔,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三。之后他仍然不顾一切地扑在我国核动力事业上。干完核潜艇,他接着又担纲我国首个核电站的筹备,做出了重大贡献。
人生的最后时光,他完全无法进食,只能靠输液维持生命。尽管如此,他在和核动力研究设计院干部通话时,仍时刻不忘四川山沟“老家”,关心着核动力事业的新进展。
“我是属牛的,许多朋友称我为老黄牛,送我的礼品中,就有些牛。其中,有一头垦荒牛,他们说这是对我的写照。我确实也最喜欢这头垦荒牛,我觉得我一生做的工作,虽沧海一滴,但就是要为人民做贡献,默默地自强不息地去耕耘、开荒、铺路。”彭士禄生前在笔记中这样写道。
谢谢您!我们的“核动力垦荒牛”!原来,有您悄悄守护了我们那么多年……(记者谢佼)